止损(3)
“……你就是陈叔叔的儿子?”秦戈声音洪亮,显得陈栖叶的“嗯”声细如蚊蝇,特别小家子气。陈望皱眉,不满的话都到嘴边了,戚缈缈端着两个摆放费列罗的精致瓷盘迎了过来。
“怎么伫在门口呀,快进来!这就是小叶吧,诶呦,这孩子可真漂亮。”戚缈缈微微蹲下膝盖,把放满巧克力的瓷盘递到陈栖叶眼跟前,让他先吃点。陈栖叶盯着那糖果,张开手像是要摸好大一把,陈望制止道:“你有点做客的自觉。”
陈栖叶肩膀一颤,一颗费列罗都没拿,就缩回了双手。戚缈缈让陈望别对孩子这么严厉,想给陈栖叶兜里塞点糖吧,她又空不出手,就让秦戈带他去客厅玩,那里的茶几上摆满了零食。
秦戈点点头,握住陈栖叶的手腕去找其他小伙伴,其他人都叽叽喳喳的,希望陈栖叶加入他们的游戏,陈栖叶腼腆不说话,就是摇摇头。
秦戈以为他更想吃零食,就把他留在客厅,可他每次跑过客厅,陈栖叶都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什么吃的都没碰。
但陈栖叶的注意力分明全在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上,任凭跑来跑去的同龄人风风火火吵吵闹闹,他的目光都没离开过茶几。
秦戈从未见过这般沉静的人。他的朋友都是开朗的、自信的,和他一起保护女同学的,他对陈栖叶来了兴趣,故意把游戏范围局限在客厅里,每次抓到小偷,都要耍帅地把湿着汗的头发往后捋。陈栖叶果然注意到他学大人装酷,眼神在零食和男孩之间游离,到最后秦戈把一个男孩摁倒在地上挠胳肢窝,他听着大家的笑声,脸上也会有笑意。
陈栖叶被吸引了,但还是没加入到秦戈的游戏,晚上在院子里吃晚餐和蛋糕,他也是坐在陈望边上,而不是和秦戈的朋友们一起。
他牢记父亲的话,要时刻有客人的样子,蛋糕是孩子们的玩意儿,他坐在一群大人之间,没有资格单独要一份。吃完蛋糕后孩子们全都回到客厅,这回他们不再奔跑,而是拿起游戏机娴熟地操作。那依旧不是陈栖叶的世界,他默默坐在符合成年人身高的长桌前,仰头才能看见食物,靠自己根本够不到,只吃了几口陈望大发慈悲夹到他碗里的肉,胃口被吊得比白天还饿。
孩子们离开后,院子就成了大人们的社交天地,没有人注意到长桌后面还坐着一个男孩,连陈望都把他忘了——他正端着酒杯站在秦思源身边,视线和其他人一样落在女主人身上,另一只手却鬼使神差地,勾了一下男主人的手心。
秦思源觉得陈望越界了,目光镇定自若地从戚缈缈身上瞥向长桌,漫不经心地回握住那根调皮的手指。秦思源也没发现陈栖叶,因为陈栖叶刚好低着头,盯着自己悬空的双脚下的巧克力糖。
陈栖叶不知道这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它确确实实就在自己眼前。内心挣扎一番后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刚要去捡,那颗巧克力球在陈栖叶手指间溜走,停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
饥饿会延迟人的反应和大脑思考。都来不及思考巧克力为什么会动,陈栖叶慢慢爬过去,那颗糖果也在慢慢移动。等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已经站在一处滑滑梯前,滑梯左边,大人们正在把酒言欢,右边,孩子们游戏打得热火朝天。只有陈栖叶仰望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滑滑梯,低头,那颗巧克力球就在梯面上。
他扑上去,巧克力球灵巧地升高,又停在了陈栖叶够不到的地方。
陈栖叶犹豫了。他是客人,要有做客的自觉,可他脑海里画面又挥之不去。每次去超市,他都会停在进口零食的货架前,想尝一口那些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村头小店里五毛钱一大把的有什么区别,他母亲看出他的渴望,却只能把手举高到头顶,那意思是太贵了,他们买不起。
陈栖叶是个懂事的乖孩子,不会哭闹着要母亲一定买给他,能饱眼福也是好的,但他现在实在是太饿了,被欲望推搡着,小心翼翼爬上滑滑梯。
他不再只盯着巧克力球,而是抬眼看滑梯的尽头。那里有一扇打开的小门,里面是黑的看不清。
他理应感到害怕,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跟着巧克力的指引往上爬。
他就要成功了,在巧克力隐入门后黑暗的前一刻,他终于快一步抓到那颗小球。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手腕也被什么抓住。一股外力将他从滑梯拽进小门内,他被吓得想要发出惊呼,阁楼里的灯光亮堂开来。
“抓住了!”陈栖叶听见男孩雀跃的声音。待他睁开勉强适应光线的双眼,秦戈窜到他身前,把他当战利品似地抱住,手里还缠着牵引费列罗球的细线。
第3章 海妖
陈栖叶站在阁楼里,头顶正对一盏白炽灯,他紧握的双手贴在小腹前,拘束得像个即将被审讯的犯人。
“好你个陈栖叶!”他的审讯官正绕着他转圈,根本不给他时间回答,问题一个接一个叽叽喳喳地蹦-出来。
“你下午为什么不和我们玩?晚上为什么不和我们坐在一起?你爸爸说你会俄语,你会颤音吗,我们学校有俄语外教,他说英语都要颤两声……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吃零食,也不吃我的生日蛋糕?”
神气十足的小秦戈晃晃悠悠到陈栖叶面前,凑近,两人鼻尖差点碰到一起。
“你真的比我大一岁吗?”秦戈对两人的身高差产生疑惑,张开嘴正要问他到底几岁,房间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声音。
秦戈突然就安静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他弯下膝盖,耳朵贴着陈栖叶的肚子,果然又听到一声绵长的叫唤。
“哈哈,你肚子会唱歌!”秦戈扬起脸,冲陈栖叶咧开嘴笑,站起身后又问,“你还没吃饱吗?”
说完,秦戈就大方地摊开掌心,把那颗钓陈栖叶上勾的费列罗展露在他眼前。陈栖叶哪敢接啊,他还神魂未定,琢磨不透这个小少爷的心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不,小少爷见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嘟嘟囔囔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看样子是准备自己吃——
陈栖叶低着头,猝不及防的,被小少爷塞了一颗费列罗。
塞完之后秦戈还霸道地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直到他开始缓慢地咀嚼,才满意地把肉乎乎的手掌心挪开。
“好吃吧。”秦戈双手叉腰,无不得意道。陈栖叶终于敢抬眼直视今晚道小寿星了,他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天真又温柔。
“我这儿还有好多零食,我都吃不完……”阁楼本质是个储物室,秦戈像个国库充盈的帝王,随随便便打开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拿出一袋外包装印着外文的饼干。
他有经验了,帮陈栖叶把包装撕开还不够,服务到家地把东西递到他嘴边。陈栖叶被塞了满嘴饼干,腮帮子鼓鼓得像小松鼠,他就又找出饮料。这回,陈栖叶不再需要他往自己嘴巴里灌,伸出手,接过那盒饮料。
“这就对了嘛,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尽管吃。”秦戈好东西吃多了,嘴巴挑得很,从没见过陈栖叶这样什么都吃的,连包装袋里的饼干屑都不放过。陈栖叶不止一次摆手说“够了”“饱了“,秦戈把食物喂到他嘴边,他还是会吃下去。
秦戈觉得陈栖叶很特别,跟他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样。陈栖叶对食物的珍惜让他想到自己的生日蛋糕,那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被他和朋友扔来扔去糟蹋光了,根本没吃上几口,早知道,就给陈栖叶留一份了。
“我得回去了,我……”陈栖叶扭头望下院子里的大人,他们还聚在一起,再回过头,秦戈往他的口袋兜里塞满费列罗。
“我不能拿,”陈栖叶诚惶诚恐,“我刚才吃得已经够了。”
秦戈拍拍身边的大纸箱,故意嫌弃道:“你不吃就没人吃了,最后只能扔了。”
陈栖叶只好收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就低着头走到门口的滑梯处。秦戈看着他坐下,突然唤了声:“小叶子!”
陈栖叶回头,阁楼里的小少爷说:“我们是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