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神经[无限](96)
他一句话问完,那个身影极缓慢地转回了身。
脸上柔情万千的笑容消失,惨白的面庞,眸中的脏污更加污秽可怕,颈上一片模糊血色,像被人生生挖开了喉咙。
千梧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但却不是因为害怕。他盯着她的喉咙,心里却在想,好疼啊。
“你已经唱不出来了。是发爷干的?”千梧平静问道:“雷霆雨露皆是恩,曲京人爱你,但发爷却压榨你。你们起了利益冲突,他杀掉你,挖开了你的喉咙?”
阿九听后却没有反应,她依旧空洞地盯着千梧,过一会后轻声问道:“你有珍视的人吗?”
“有的。”千梧点头。
“是谁?”
千梧说,“算是前男友……也不算。不知道该说他是谁,他叫江沉。”
舞台上的女鬼听到前男友三个字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迷惑的表情。她上下打量了千梧一通,默默消化掉惊讶,又问道:“还有吗?”
“他爸妈。”千梧顿了顿,“可惜已经不在了。”
阿九不说话,千梧又想了想,说道:“我是个画画的,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我的画,他们大概也算吧。”
阿九眸光波动,看着他,片刻后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氲出。
千梧很难想象,那样一双脏污的眼眸,竟然还能流出如此清澈的眼泪。
但他只惊讶了一瞬,转而又明白过来。
阿九是个艺术家,艺术家当有赤子之心。无论外表如何,内里都是清澈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千梧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低头看着地面喃喃道:“你不是很爱曲京吗,为什么我提起那些追捧我的人时,我却觉得你好像很难过。”
“我曾经确实很爱曲京。”阿九低声说,嗓子里沙哑得像是含了一大把沙,再也不可能唱出那样柔情似水的声音。她伸手捂着喉咙说道:“或许是我死得太突然太快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份爱有没有消失。”
千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回头望着门口。
目光穿过那条幽黑狭长的走廊,曲京大舞台的门紧关着。这里除了他和阿九之外没有第三个人,没有江沉。
只这一点,千梧确信自己只是在一个幻境里,于是他努力从阿九带来的巨大的难过中挣脱出来,问道:“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你手上有选票吗?”
阿九闻言明显惊讶,她猛地回头看向千梧,似是难以置信。
“
被我猜中了?”千梧试探着上前,“你死得很突然,那么你的选票应该还在你生活过的地方。我在房子里没有找到你从前的房间,或许是被发爷重新装修改造过,你从前住在哪?”
阿九望着他不说话。千梧踏上舞台,近距离对视下,他再次情不自禁忽视了那双美目中的污浊,只能看见一个清澈而脆弱的灵魂。
“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千梧说道:“他毁了你热爱的一切,你的观众,你的一生,你不想报复吗?”
“你是个画家吗?”阿九忽然嘶哑着问道。
千梧一顿,点头,“嗯。”
阿九闻言温柔地笑起来,哑声道:“你很好,像你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去讨好观众的。”
“什么?”千梧忽然想起今天发爷说的话,“他强迫你做了不喜欢的曲子,讨好观众?”
阿九又不说话了。
她似乎总是欲说还休,只言片语,引导人往无数种可能上猜去。
“他一点也不重要。”阿九忽然语气冷下来,“我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个商人。”
千梧待要再说什么,耳边却好像忽然传来了一个有规律的砰砰砰的声音。那声音很飘渺细微,起初他只觉得自己是耳鸣,后来恍惚间又忽然想到或许是那个拨浪鼓。
他瞬间警惕起来,向后退一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阿九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千梧,别走我的老路。”阿九拉着他的动作没有半份强硬,那只手甚至是柔软的,让人不舍得用力挣扎,生怕反而伤害了对方。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画画的手,低眉温柔道:“别画了,别画了。他们不值得。”
“不可能。”千梧忽然觉得心头发冷,他看了阿九一会,耳边的鼓声越来越响,他一把扔开了阿九的手。
“我会帮你,但你不要管我的事。”千梧说,“他们不值得,我只是为自己画画。”
最后一个字落,阿九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千梧正要转身找,忽然像被人从身后重重打了一下,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睁开眼的那一瞬,先进入感官的是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千梧,醒过来!”江沉慌乱的声音响起,他一遍遍呼喊道:“千梧,千梧,清醒点,千梧!你醒醒!”
千梧睁眼,跃入眼帘的是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被人紧紧攥住,鲜血顺着刀刃和手掌的连接处流淌,密集地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千梧心里一抖,他正左手拿着匕首,朝自己放在地上的右手斩去,而江沉跪在他面前,一手扳住他持刀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攥住了锋利的刀锋。
拨浪鼓被丢在一旁,江沉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神志不清的人已经醒来,他却仍然不敢松力。
攥在千梧手上的那股力大得可怕,不难想象刚才是一场怎样顽强的拉锯。
千梧猛地卸下力气,“你……!”
江沉在那一瞬直接手刀劈在他手腕上,迫使他松开了匕首,攥着刀锋的那只手向后用力将匕首远远抛开,手心上皮肉翻卷血肉模糊,江沉一把将千梧死死抱在怀里。
“拨浪鼓你好像听不见,我差点拦不住你。”他的声音打着颤,“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们很多年不曾拥抱。
记忆中,上一次江沉抖成这样,是元帅和夫人出事的那天。
千梧在他怀里愣了许久才逐渐反应过来,他缓缓松开撑在地上原本要被自己斩断的右手,轻轻抚上江沉的后背。
“江沉。”千梧轻声道:“你受伤了。”
江沉没有吭声,他抱了他许久,才似是从巨大的恐惧中稍微挣脱出来,缓缓松开手。
指挥官先生力竭地瘫坐在地,喃喃道:“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再也不能画画了。”
千梧猛然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臂,“回去找钟离冶。”
“我手没事,看着吓人,全都是皮肉伤。”江沉摆摆手,随手抽出军刀将衣服袖子切下一条,把手随意地缠上。鲜血再次洇过布料,千梧皱眉正要拉他回去,江沉却又说,“等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手掌轻轻摸着地板上的鲜血。
“你干什么?”千梧蹙眉道:“你是瞧不起皮肉伤么,先回去包手。”
“这里或许有东西。”江沉说道:“昨天蒋阳阳,今天你,你们从幻境里挣扎出来跌倒在地时,手都撑在这一块地砖上。”
千梧闻言微愣,走过来说道:“都是在舞台中央,倒下来撑在一块地砖上,很可能是巧合吧。”
“不是巧合。”江沉摇头,“昨天她跌下去的角度就不太对劲,你也是。你们都该是向前扑倒的,偏偏都坐在地上,手撑住了这里。”
他说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竖起军刀,刀锋顺着木头地板的缝隙伸入,试探着一撬。
陈旧的木舞台毫无困难地被撬开一块木砖,江沉将那块砖抬起,看着下面露出的妆奁。
红木妆奁,嵌满华丽的珍珠,在一层灰尘下却更显得美丽。
像是封印着隔世的凄美。
“你来开。”江沉把箱子推给千梧,“需要两只手,我手疼。”
千梧看了一眼他缠着衣料的手掌,果断接过军刀强行撬开了妆奁上小小的锁头。
开盒前,他照例用袖子拂去了妆奁上的灰尘,而后轻轻掰开了锁扣。
一张泛着淡淡光泽的牛皮纸,上面写着娟秀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