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203)
“你腿上这种口子更多。”小花扭过头去,似乎是不忍目睹,“丁香倒是胆子很大,一心只想救你,大概在尹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过还有一个不在乎的……跟着你来的那个阿宁,恐怕是另有图谋吧?”
我看着他,心中升起一丝阴寒而尖锐的恐惧。
在别人眼里我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样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陨玉里和西王母搏斗的时候?还是积尸堆处?这一路上波折一个接一个,我根本没有余暇关注自己,难道在我遇到阿宁和黑瞎子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但这些伤口既不痛也不痒,如果不是小花提醒,我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我摸了摸伤口附近的皮肤,并不觉得麻木或僵硬,这反而更加奇怪,“我这……算是尸化了吗?”
小花不置可否,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也许是,也许不是。我猜,在你体内人类与非人类的部分,平衡已经被打乱了。”
他苦笑一下,“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几个现在是各执一词。丁香说,她能听到你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趋于稳定,你一定能挺过来。瞎子表示反对,他认为你马上就会尸化,让我们尽早做准备——没想到吧,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救你,他骨子里却是最悲观的一个。小玲珑……弃权了。所以现在,关键的一票在我。”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有许多疑点需要更详细的解释,但似乎现在不是提问的时机,因为小花的问题穷追不舍。
“你说,我该怎么选?”
他的眼神严肃且凝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我这才忽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和小花对话时的异样感。从我醒来时起,他全身就是紧绷的,那是一种防御性的姿态,他一直在提防着我。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下手。是还在观察?还是想给我机会?我心里明白,现在的我不是小花的对手。虽然过去并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也知道断头之约的严肃性,可事到临头,我其实还是想要逃避的。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掌,那道活疤隐没了一段时间,又重新冒了出来。我并不知道尸化有多少种征兆,按常理来说,我应该会感到侥幸,并且激动地为自己辩解,然而我的内心竟然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此刻仍能保持着理智,就是上苍对我最大的奖励。
“你漏了一票,还有我的。”我看着小花说,“你就没有想过,我也有想法吗?”
小花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我接着道,“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想法。虽然谈不上把生死置之度外,但如果是贪图安逸的人,肯定不会落到今天的田地。我有想做的事,暂时还不能认命。谢谢你的消息,现在起我们没关系了。”
说着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四肢还很僵硬,但我顾不得那么多。小花没有让路,也没有扶我,“你觉得你出得去?”
我摇了摇头,那大概和我原地满血复活的概率差不多大,“我不想伤害你们,但同样的,我也不想死。所以我打算离你们远一点,这样对彼此都好。如果你想动手,我会反抗的,当然你也不用有顾虑。”
小花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好一会,从后腰拔出一把手枪,当着我的面卸下了唯一的子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流线型的子弹在他指间闪烁着深黑色的金属光泽,“我一直担心,我们真要走到这一步。”
我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感到一丝异样,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一种巨大的怪异感笼罩在四周。那个子弹的反光刺入我的眼帘,我用力眨了眨眼,就见小花的眉毛挑了挑。
“可算醒了,不然我连个抱怨的对象都没有。”他道,“一想到队里两个重病号,你还带了一堆麻烦来,就犯愁。”
倒带?!
我一个激灵,猛地发现自己居然又躺回到床上,顿时坐了起来,这下反而把小花吓了一跳。
“你的枪呢?”我问他,刚才明明还看到他手上拿着枪,现在没有了。而且他恢复到了最开始和我聊天的姿势,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小花的表情一下子绿了,“什么枪?你做噩梦了?”
做梦?我并不相信这么牵强的解释,一抬手,果然看到手上有那个活疤,而帐篷内的摆设,全都没有变化。
这是真的,小花要说的话,我现在的状况,一切都是真的。只是我提前梦见了我马上要遇到的事,可是为什么?
我一转头,突然瞥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那个装着万象龙匣的箱子。它正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木质的表面泛着一层晦暗的光泽。
六棋语77
“怎么了?”
小花疑惑地看着我,又看看箱子。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我问你几个事情。”
大概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很严肃。我便把刚才的所见所闻简单描述了一遍,小花越听脸色就越难看,他指了指箱子,道:“你是说,这些话都是那破箱子告诉你的?它能托梦?”
“看来我说中了。”虽然早有预感,但我心里还是一沉。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领教张家的“预知”,但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对未来展现得这样详细鲜明,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本来我是想诈一下你,现在没意思了。”小花皱起眉头,将手枪从后腰拔起,亮给我看看,随手放在床头,然后起身围着箱子走了几步,向我指了指箱门。
见我没反对,他小心地把箱门打开,青白色的龙匣便露了出来。不过从表面上看,它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模样,石材细腻温润,雕刻的纹路有些粗糙,并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诡异现象。
现场的气氛颇为尴尬,小花围着桌子不停改变姿势,但显然并没有看出个子丑寅卯,最终他心怀不甘地向我摊了摊手,“如果这东西能预知未来,为什么只有你梦到了?我也在这睡过。”
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虽然我心里大概能猜到,但还无法确定这真的与那有关,也很难向小花解释。从圣湖观影到秦岭幻境,我的角色一直在逐步变化,从旁观者逐渐成为了当事人。也许这就是石室预言中,我成为“张起灵”的真义?
原来这才是终极的力量。以往我所遇过的各种虫窝,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难道过去的张起灵们就是这样观看自己的命运,再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吗?就像玩一场能无限SAVE/LOAD的游戏,直到玩出最完美的结局……
“也许它认识我,想和我对话。”我伸手碰了碰龙匣,触感十分冰凉,不过并没有幻觉出现,也没有声响传来。
小花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警惕,“我建议把它带回去,找最好的专家鉴定一下——包括你也是。”
看得出他满腹疑虑,而且并不特别相信我。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换了我,突然有人说他能靠一只古代盒子预知未来,而且也真的做到了,我也一定也会觉得那不是个好东西。我合上箱门,考虑了一会,说道:“在那之前就留在我这吧,我想做进一步的测试。”
小花眯起眼睛,不太赞同地说:“不好吧?我怀疑你会走火入魔。”
我知道他的意思。预知命运和改变命运,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能力,它的诱惑甚至比长生不老更甚。
然而这种预知后的改变,究竟能不能算是改变?既然它能预测未来,那所谓的“改变”何尝不是未来的一部分?妄想操纵命运的人,是否依然被命运所操纵?就算是强大如历代的张起灵,也无法逃脱既定的轨迹,人真的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就像玩游戏的人,要如何才能玩出设定之外的结局?
我叹了口气,“其实对我来说,预知未来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你不用太担心。”
“但这和你从未来过来获得的预知不是一回事,它在左右你的想法。”
看到他不快的表情,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应该是黑眼镜说的吧。
“原理上不同,心理上是一样的。”我看着他,既然他知道了我的底细,我也不再顾忌去谈论这个话题,“当你知道了未来的剧本,是会照本宣科,还是故意唱反调?两种我都试过,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所以现在我决定既不迎合也不逃避,既然它想向我传话,我就正视它,把一切都摊开跟你讲。也许这并不能完全改变命运,但我们还是可以自己决定一些事的。”
小花愣了愣神,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过了许久,才捏着自己的眉心说:“好吧,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如果出现了任何危险,我会第一时间收回这东西。”
他的手按在箱子上没动,我明白他话还没说完,等了一阵,便听到他长叹道:“不管怎样,你都要保护好自己,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我郑重地点点头,此时门口传来了另一个声音,“看这精神头,一时半会准没事儿,犯不着在这长吁短叹的。”
进来的是在积尸地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她换了身衣服,举手投足间特别利落。
小花没接腔,她也不介意,凑到跟前看了看我,转身对小花说:“您和黑爷的赌局,这算是定论了?黑爷非不信输了,硬差我来看。”
“有你的本事,还需要过来‘看’?”小花叹了口气。
“没错,顺便再把人带过去。”女孩一挥手,对我摆了个请的姿势,“黑爷想见你。”
小花点了点头,也说:“你去看看吧。这么多天,只怕他都等烦了。”
女孩搀着我离开帐篷,小花没有跟来。我的手脚上虽然有活疤,但是不痛不痒,只是看着可怕,对行动并没有多大影响。想起小花之前说的话,我不禁有些忐忑。说是有两个重病号,可现在黑眼镜要见我,却是让我去他那里,难道他现在的情况居然比我还糟糕?
他救我的时候,明明还是健步如飞,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走出帐篷,天上正是乌云满布,看不到星月,只有各个帐篷透出的灯光。走了几步,我忍不住问那女孩,“你们赌了什么?”
“是他们俩赌。”女孩笑了笑,“黑爷给了花儿爷一把枪,说你救不回来了,不如给个干脆。花儿爷不信,就赌上了呗。”
“你是说,我这算是救回来了?”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感到难以置信。
“只要你的精神还没有崩溃,就算。”她的声音平静而沉稳,“我问你个事,在你吃不死药的时候,这些疤的位置是不是正受着伤?”
她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的左手背在当年我随张诗思进张家古楼的时候确实割破了,当时是为了学闷油瓶放麒麟血,脚上的伤痕则是在张家楼中的搏斗产生的。从我吃了尸蟞丸之后,这些伤口就都莫名其妙地好了,不过偶然也会旧伤复发,而且每次尸化的爆发都是从这些部位开始,这一次应该是最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