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54)
“在哪呢?”
他领着我朝林子里走了一阵,蹲在地上,把手里的铲子插进泥里,说:“就是这儿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无比的眼熟,在我的记忆中,属于非常深刻的一部分。
“我和我老表上次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里过的夜……”
他的话刚出口,我就觉得一阵眩晕。是的!这就是我上次和他来秦岭时,半夜偷偷挖青铜树枝的那一幕!一模一样,连他说的话都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物质化吗?难道因为闷油瓶把我当成了吴邪,我就真的成了吴邪?
不,那太扯淡了,相信老痒的话除非是脑子进水。
我大叫一声,想冲过去抓住老痒,不料肩膀猛地一疼,不知被什么东西给钳住了。
幕间 废楼备忘录 1-2
-1-
陈文锦想,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小时候的半夜,她常在娘亲的嗟叹声中醒来,看着娘亲的愁容。每每在这种时候,娘亲便会摸着她的头发,说着故事哄她继续入睡。
娘亲的故事总有相似的开头:说着名为阿四的小伙在马贼帮混江湖的奇闻;说着他为了一个被误劫入山的丫头挺身而出,将马贼都杀灭的义举;说着他由此巧遇前来山头讨伐的名仕,于是拜入二月红门下的传奇。
她听着听着,懂的事情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好奇,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阿四学成武功了吗?他娶了丫头吗?”
娘亲愣了愣,接着露出淡淡的苦笑。她道:“丫头是阿四的师娘。她在被误劫上山前,就是二月红的人了。”
她不解娘亲为何会露出这种神情,伸手想把娘亲的嘴角拉直些,忽然就看到娘亲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后来陈文锦自然知道了自己的爹就叫阿四,也知道当时阿四杀灭马贼并不是出于什么义举,只是出于对一个人的动心。
那个人他没有得到,所以才有了被当作替身的她的娘亲。
但是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她娘亲直到死前,也没能取代那个丫头。那么文锦自己呢?她对谁又是无可替代?
陈文锦不知道。
她生命中大部分的日子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身体起了变化后更是无尽的东躲西藏。不管是野外的荒墓,还是定主卓玛家,或者塔木陀,无论在哪里,她都没有获得片刻安宁。
还有许多次,她会梦见自己回到了疗养院,在梦中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梯,喊着三省的名字,然后被人敲了当头一棒。温热的血从指缝里流出,她捂着头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一张极像吴三省的脸。
“那肯定不是他,是解连环。”每次被霍玲逼急了,她都这么说。
“到现在你还帮吴三省说话。”霍玲露出了讪笑,她的反应从来都是这样,“就算不是他,他们俩也是串通的。”
陈文锦没有反驳。她在那时被那个长得极像是吴三省的人喂了药,身体的剧变就像是被烈焰焚烧——又或者说,确实真的被焚烧了吧。炮火轰遍了整座大楼,如果不是霍玲后来将她从瓦砾堆里拖出来,她恐怕早就被大火烧死了。
但这样多活几年又能如何呢?老邓被轰成了渣滓,张起灵和齐羽双双失踪了,剩下的人抱团在一起,为了寻找摆脱尸化的办法结成了临时联盟。他们穷尽了在海底墓调研的资料,沿着汪藏海的足迹走到了西王母的地盘,但是答案依然渺如烟尘。
陈文锦很早前就预见了这种结果。连昔日的老九门发起的帮会都不曾找到,就凭他们几个弃子,能做到的事自然可想而知。但是既然人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求生的本能。
某个雷雨交加的晚上,陈文锦又一次惊醒了过来。她摸了摸身后的岩壁,确认自己身处的环境,才想起自己还在塔木陀里。外面的雨声密得像搜不到信号的收音机,越是去听越是叫人烦躁。
“怎么了?”霍玲刚从外面回来,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她望着陈文锦,鼻尖耸了一下就笑,“肯定又是想起你那姓吴的臭男人。”
“不是。”陈文锦按着脑袋,试图驱散心中的梦魇。
“那就是梦见了周穆王的仪仗队?”霍玲解下发圈,贴身的湿衣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还有好一会才停呢,这么大型的闹鬼也是造孽。但这次我是看清楚了,等幻像散了,我们就出发。”
陈文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暴烈的雷雨带来的不仅是雨水,有时还有历史的残影。毕竟塔木陀本身就是被陨玉砸出的绿洲,周边的水土早就与陨玉融为一体,每当雷雨天,那些记录在陨玉内的“影像”就被重放出来。特别是在这个小瀑布旁,当年周穆王驾临西王母国的幻像屡次出现,似乎在向他们展示着昔日大周西巡的荣光。
刚开始的第一二次,他们都被这种“阴兵过境”吓得不行,等陈文锦分析出个中的奥妙后,大多数人都摆脱了对“闹鬼”的恐惧,但也失去了深究的兴趣。唯有霍玲坚持留下来,她蹲在这个岩洞里,专等着阴兵出来后分析他们行进的轨迹,好推理走哪条路线能更快地进入西王母宫。
“我只是觉得,这次也不会有结果。”陈文锦看着外面漫天的雨幕,发出低声的喟叹。
“这么消沉?不像你啊。”霍玲坐了下来,脸上还挂着笑,似乎心情并没有受到文锦的影响。她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目光中满是奕奕的神采,“但我不这么看,一定会有收获的。你想,连几年一遇的大雨季都被我们赶上了,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
陈文锦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讨厌这个地方,连日的辛劳让她感到头昏脑涨,就连在梦境中都无法歇息,杂乱的幻象和不愉快的过去夹杂在一起,就像无数的碎玻璃压在她身上。
她听过四姑娘山上老九门联合盗墓的往事,知道这些梦源于不死者和陨玉之间的共鸣。可如果她梦见的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人们,为什么他们全都没有美好的结局?不管是披着兽皮的古人、穿着风流的侠士、身披戎装的现代士兵,或疯狂、或愤恨、或愁苦,唯独没有欢乐。
即使是这样也要飞蛾扑火。陈文锦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心知,自己这几个人不是来这里的第一批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阿玲,我是说如果。”过了很久,陈文锦才道,“如果这一次还是查不出什么的话,我们去找一个安身之所吧。”
“啊?为什么?”霍玲拧了拧发辫上的水。
“我们没有精力继续逃亡了,要对还活着的人负责。”陈文锦看着洞里睡得横七竖八的人,“我想我们应该要有一个家。”
霍玲愣了几秒,最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好啊。”她道。
-2-
但后来她和霍玲大吵了一架。
连续的跋涉消耗着队员的精力,陨玉带来的不适也敲响了陈文锦内心的警铃。在她第三次反对继续挺进后,霍玲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陈文锦,你不想活就自己回去,但别拖累其他人!你没资格绊着我们!”霍玲把包裹一甩,逐个扫视在场的众人,“分家吧!想跟她的拿着你们那份走人,剩下的人跟我。但是谁要走了,就别指望找到解药后会分给他!”
众人的脸色或青或白,一起看向了陈文锦。面对这些箭矢般的目光,她没有争辩,只是默默提起了自己的行李,“我在与定主卓玛分手的那座山上等你们。”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心中明白,不会有人跟她走的,倔强的霍玲也不会允许其他人继续发出挑衅。陈文锦当过多年领队,比谁都更清楚凝聚力的重要,动荡的人心比危险的环境更可能夺取人的性命。所以她一个人退出就够了,这样做无论对哪一边都是最妥当的选择。
但她心里还是不免在担心。出了塔木陀后,她反而睡得更加不安稳,在岩山边无穷无尽地张望等候,但是辽阔的天空尽头只有起伏的石坡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看不见半个人影。干粮一点点地消耗,很快就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是时候离开了。但是陈文锦还不死心,她又熬了三天。在那天夜里她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睁开眼睛后就看到霍玲疲惫的双眼。
“我回来了。”霍玲说完,一歪头便枕着文锦的肩膀酣然睡去。
这队人到底在塔木陀里遇到了什么,对文锦来说始终是未解之谜。最后的地宫没有人陪着霍玲走到最后,消毒药片快耗尽了,谁都不想冒险进入没有安全保障的未知领域。
霍玲不顾劝阻,一个人走了下去。其实到了那种地步,已经没有谁指望她会带回解药,但在队伍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女孩的坚持下,他们在入口处等了两个昼夜。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第三个白天的正午,霍玲真的回来了。
每个人都被霍玲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的神情非常颓靡,眼睛里却闪着狠毒的光。那天的太阳非常刺眼,看着霍玲的影子在水面上拉得老长,在外面扎营的队员终于确信眼前的女人并不是鬼魅。
队伍中的女孩率先迎上去接她,结果被霍玲一下子甩开了。女孩清楚地听到霍玲讲的一句话,
“呵,少来了。谁想变得跟‘它’一样?”
总的来说,这次塔木陀之行成了一次失败的旅程。最终折返的霍玲没有带出任何东西,但不管怎样,人回来了总归是好事。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抱怨霍玲的不是,陈文锦一概置之不理。而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也被大家淡忘,寻找稳妥的安顿地点成了他们新的烦恼。
所幸的是,理想的栖身之处很快就找到了。疗养院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成了废墟,爬墙虎攀满了曾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大楼,静谧得让人无法它想象曾经的血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欢迎来到新家。”率先推开了尘封的大门,陈文锦对同伴,也对自己说道。
原来收藏在荒废古墓的东西都陆续搬到“家”里来了,久违的人气很快让废楼变得有人情味起来。李四地还带领着男队员筑起了防御工事,修补被打烂的门窗,连地下都辟出了避难的房间。有了这层保障,哪怕追杀者杀一个回马枪,他们也能在阵地里隐蔽好自己。
换作是十几年前,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打盗洞的本领会用在这种地方。但陈文锦乐见这种变化,至少每个人都变得有干劲了,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又恢复了生机。在每一个深夜,讨论汪藏海难解的谜题,或是构思能骗过敌人耳目的密道机关,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除了霍玲以外。
霍玲的古怪正是从那时起变本加厉的。她开始看谁都不顺眼,常常莫名其妙地生气,有时又忽然陷入巨大的失落。有一次,陈文锦看到霍玲抓住那个被她甩开过的女孩,强迫她不断地洗手,一双本来白皙的手都快洗得通红了。
“你洗啊!怎么还不洗?”霍玲呵斥着女孩,全然不顾女孩抽抽搭搭的啜泣,“你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了,这么重的味儿谁受得了?”
陈文锦觉得那个女孩是被吓傻了。虽然在众人的阻止下,霍玲总算是罢了手,但自此之后,那女孩就变得疑神疑鬼,总是不自觉地洗手,甚至还偷偷去医院看了几次病,结果当然都是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