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神墓地(174)
时柏觉得自己应该高兴,难得泽九有如此通透的觉悟,但不安感没来由地冲上心头。
“泽九——你在墓地到底——”
“时柏——那时候你恨我吗?”泽九打断了时柏。
“什么?”时柏反应了一下。
“当初我骗你,害你跌入万魔坑,险些丧命。”
时柏想了想,说:“与其说恨,不如说遗憾。”
“遗憾什么?”泽九好奇,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时柏,露出清冷明艳的脸庞。
时柏将他的长发轻轻地撩到耳际,看着他肩颈上的雪色肌肤:“遗憾没能再一次睡到你,若是知道跳万魔坑就能让你主动投怀送抱,我就不用处心积虑地算计那么多,早一点跳就能早一点得到你。”
泽九愕然地看着时柏,这人——真的是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时柏继续一本正经地道:“自从灵泉的邂逅,我时常会想起那日,美好得让人忍不住仔细反复回味,一直期望再睡一次看看,那感觉是不是如同想象得那般美好,结果再睡了之后,却发觉——”
泽九危险地眯起眼,咬牙道:“发觉什么?”
泽九手臂收紧,将人再次拥入怀中:“却发觉一切比我想象中更加美好,泽九你让我感觉到什么叫做满足,只要你在我身边,能抱着你,我就觉得自己是完整的,只要你在,我就拥有了一切。”
泽九将头埋在时柏的怀中,轻声道:“是这样吗?”
“泽九……有些事情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但答应我,永远别离开我。”时柏轻声在泽九耳边说道,“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吗?这就是我最想要的,能答应我吗?”
时柏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他不由得将怀中的人拥紧,再次问道:“可以吗?”
“我不会离开你。”泽九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发闷,“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但你这愿望太简单了,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
时柏心下松了口气,他摸着泽九的头发:“很多东西对我来说其实都可有可无,于我而言,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真正唯一想真正想要,愿意追逐的存在。”
时柏觉得自己这一天,一直在极尽所能地告白,说尽情话,但泽九的反应并不热烈,就连现在泽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稍稍有些失望,想要再说些什么,结果发觉怀中的人发出均匀轻缓的呼吸。
时柏稍稍撤开身,看着泽九沉静至美的睡容,睡梦中的俊逸的青年好似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有些舒展不开。时柏抚平泽九皱起的眉头——
“你到底在忧伤什么——”
…………
清早——
时柏按时醒来,来到凡人界后,他们就一直遵循着凡人的作息。
刚睡醒,时柏眼前黑茫一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泽九,却发觉身边空落落的,铺盖已经凉透,泽九不在。
时柏浑身一僵,猛然起身,抬手间将衣服穿好,立时出门寻人。
酒楼里没有泽九的身影,时柏顾不得隐藏自己修士的身份,瞬移到酒楼外,将因他骚乱的酒楼抛出身后,开始到处找人。
时柏慌了——
看着往来不息的人流,失去的恐惧占据着时柏的心脏,正月的冷风里,他不停地在出汗。
他应该知道的,泽九昨天一直都在和他告别,他明明预感到了,却仍就大意,他以为只要有了泽九的保证便万事大吉。
胸口锐痛不已,这一刻,时柏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害怕失去泽九,恐惧着他的离开。
所以当那个站在人流中,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手上拿着一根,还夹着两个肉饼的泽九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时柏深刻地感受到失而复得的狂喜。
阳光下,宛如谪仙的俊雅人物,腰上挂着一个有碍观瞻的黑棍,嘴里叼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抱怨:“都怪你,那个酒楼里的东西我还没吃够,就要再换一家,怎么乱用法术呢?”现在城里都在谈论“仙人”的事情,气得泽九将原本给时柏的那一根糖葫芦没收了。
“一时忘记了。”时柏轻描淡写地解释。
“这么不谨慎,你可真——真是气死我了。”泽九一想到那个酒楼的甜米羹,就忍不住捶胸顿足,他还特意买了王婆肉饼来配餐。
时柏知道泽九稍稍有些贪吃,还十分喜甜,但没想到到了凡人界,泽九比以前贪食更甚,一大早就出去买糖葫芦。
泽九却是振振有词:“昨天就说要买糖葫芦,结果后来忘了,我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时柏:“……”
泽九似乎很生气,一直念叨着让时柏下次一定要注意,以前的泽九没这么幼稚,竟然会因为吃的生气,但时柏倒是愿意看他如此,他喜欢便是好事。
“凡人界很大,有很多好看的风景,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很多,若想好好体验一番,每到一处最好是先驻扎下来,和这里的人一般生活。”如此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是不够的。
第二日,两人便在城郊买了一处院落住了下来,开始过上与凡人一般的生活。
两人日出游玩,日暮而归,他们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凡人,平时还会学学江湖侠士惩治恶霸。
生活惬意满足,这样美好的日子,他们都沉醉其中。
但泽九终究还是离开了,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丝毫没有停歇的预兆——时柏跌跌撞撞冲到雨幕中,遍寻不到泽九的身影。
“泽九!泽九——”
无论他如何呼唤,都没人回答他。
时柏还清楚记得傍晚的时候,那个卖酸枣的老妇敲开他们的门,泽九喜欢酸酸甜甜的枣子,所以隔两日老妇便会来此兜售酸枣。
那老妇顶着大雨小心翼翼地敲门,时柏见她辛苦,多给了一些银子。
老妇千恩万谢,她说这一场雨让入春的枣花全落了,大水冲毁田地,地里冒头的庄稼都受到殃及,老妇哭着说这一年都会绝收,一家子再没着落,她哭得很伤心,如同天塌了一般。
待送走老妇,时柏发觉泽九正站在回廊看着他。
泽九看着茫茫雨雾,眼神有些飘忽,他说:“我们做不了真正的凡人,就像我无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
时柏说道:“为生计奔波劳苦是寻常百姓的常态。”但他们不会为此烦心。
“师兄——你说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泽九问道。
时柏走到他的身旁,看着让大雨打落一地的树叶,和让雨水溢满的池塘,他说道:“天灾人祸都是猜测不到的事情,或许很快,也或许再久一点。”
泽九继续问道:“如果你能让这雨停下来,你会去做吗?”
“或许——”时柏侧过头看他,“这要看付出的什么样的代价,值不值得,如果这个代价是要我与你分离,便一定是不值得。”
时柏不知道泽九为何如此问他,但他心中那种极致不详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地给出这样的答案。
但泽九还是走了,只留了一句话给他。
屋内的书案上,放着一张让红木镇纸押注的符咒。
隽雅的字体跃然纸上……
凡人一世,百年一生,与君相遇就是不悔的一生——
符纸随着火焰化为灰烬,时柏惊惶地冲到雨幕中。
“泽九!泽九——”
时柏高声呼唤,他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他以为得到泽九的保证,就不用担心。
他以为他只要做得足够好,泽九便不会离开。
但泽九还是离开了,留他一人绝望地看着烟雨迷雾,遍寻不到人影。
为何要离开?
雨越下越大,雨雾烟波,冷风带着寒气吹进心底,时柏的心渐渐凉透。
…………
泽九为何要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知道原因,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泽九到底在墓地遭遇了什么?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却是毫无头绪。
时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将脑中所有的一切再次拼凑到一起。
兽神墓地——
一个追溯到上古时期的神秘墓地,镇压着五只上古神兽的尸体,埋葬着数以万计的活死人。
覆灭的神域——
可是他知道的实在有限,看见的只有第一次诸神之战的记载,后面的事情像是凭空消失。
神域为何会覆灭?
第一次诸神之战后,又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诸神之战,第一次……
为什么要强调第一次?除非还有第二次——
诸神之战的结果是什么?
第一次是以母神补天收场,那么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如何解决的?
大雨中,时柏却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拥有先天传承的泽九——
有着天神之称的泽九——
可以避免天劫的泽九——
能让神莲献祭的泽九——
掌握五行之力的泽九……
……三星现世,天门即开——
时柏耳边又响起那些人的声音……
吾自将折入轮回。
泽济苍生,同落九幽。
当不畏已身,成则生,死方归。
……
三星现世,天门即开。
为吾之界,生死不悔。
时柏大口的呼吸,他心跳得很快,这些声音让他喘不过气。
他记起泽九那日质问天衍老祖和红翎儿——
“我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我还会继续失去,到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把我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似地哄骗。”
“你们——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过人,我就是你们手中的棋子,任你们随意摆弄,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你们给我定好的,甚至是我的亲人朋友,我喜欢的人……一切都是假的,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原来——
是这样吗——
原来——泽九是他们豢养起来的补天材料——
这是一个稍想一下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猜测。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事实有多恐怖!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泽九到底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冲击?
时柏缓着自己的呼吸,闭眼开始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下去。
那么——到底都有谁参与了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