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四十四号(87)
“此廊名唤百步廊,”沈沧海指着书廊道:“言公子和谢老板上山之前,应该看到天一阁石碑后有处空地吧?那处空地原来有一座亭子来着,名唤顾盼亭,意为顾盼流连,与这百步廊之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沐宣和花梵音也是头一次进来兰室,花梵音不禁十分好奇地四下张望,闻言问道:“这书廊不过三五十步距离,为何却唤百步廊?”
沈沧海莫明一笑,似乎就是在等人故意这样问,道:“说起这百步廊,倒有些典故。这兰室原是沈家一位先人和他的故友所居住,那位先人每次出门都放心不下他那位故友,一步三回头,迟迟恋恋不肯离去,明明几十步之遥,每次却都走上百余步,所以便取名为百步廊。”
沈沐宣含糊道:“这位先、先人,也、也是位妙人!”
末了,沈沧海又说了一句,“不知谢老板感觉如何?”
“百步廊,走百步,一步三回头,”谢欢微微颔首,“好名字。”
沈沧海点头,“请落座吧,得知谢老板是云州人,我特地命弟子去买的云州名酒君子殇,只是岭南地界的君子殇怕是不比云州地道,还望不要见怪。”
谢欢道:“抱歉,谢某并不饮酒。”
言小楼挑眉。
“哦?那真是可惜了。”沈沧海道:“其实这君子殇要说起来,应当算是我岭南天一阁的特产,因为这酒也是我天一阁一位前辈所创,引进杏花村的酿酒技术,用早春的杏花所酿,味道甘醇至极,只可惜后来随着那位前辈故去,酿酒的方子也失传了。后来他一名弟子回了云州老家,靠着浅薄的酿酒技术,又将君子殇重新面世,只可惜配方缺失,失了原来的味道。”
听他这么说话,花梵音诧异地看向言小楼。
言小楼无聊地把玩着酒杯,没有看到。
“言公子也不饮酒吗?”沈沧海问。
言小楼道:“喝呀喝呀,喝酒怎么能少得了我呢,是酒我都爱!”说着,言小楼举杯与他对饮。
“既然谢老板不喝酒,那便吃菜吧,尝尝我天一阁的菜肴,这些皆是岭南特色菜。”沈沧海道。
谢欢其实真的从不吃外人做的食物,即使这些菜肴看起来色泽诱人,比四十四号大厨做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可他还是生不出半点兴致了。
只是莫名的,他坐在这间屋子里,感觉心口的那处疤,越来越让他窒息。
言小楼似是极为无聊,听着沈沧海在那给他介绍岭南和天一阁的各种风土人情,他只是无聊地听着。
天一阁菜色清淡,并且以素食为主,即使有荤菜也都是清淡口的,对于言小楼这种无辣不欢无肉不欢的,着实吃不惯,那盅汤喝了没两口就咽不下去了,推到谢欢的手边。
谢欢一直未动筷,见状不禁看他一眼,然后轻笑接过来,细酌慢饮。
言小楼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然后都不爱吃,推到谢欢身边,最后拿起块云片糕塞进嘴里,慢慢嚼。
沈沧海看着他们不禁轻笑:“二位感情真是好啊。”
花梵音坐在沈沐宣身边为他布菜,心想如果不是你在这,他俩也能这么好!
见言小楼只是嚼云片糕,谢欢道:“别总吃甜的,腻口,喝些汤淡淡口味。”
言小楼一脸嫌弃。
谢欢道:“听话。”
言小楼歪着身子倚在桌案上,朝他凑近了些,“那你喂我,啊——”说着他张开嘴。
谢欢近乎宠溺地看了他一眼,盛起一勺送到嘴边轻吹,言小楼美滋滋地看着他。谢欢刚要将那一勺汤送进言小楼口中,忽地身子一颤,汤勺掉在了地上,洒了言小楼一身。
只见谢欢双目突然睁大,瞳孔骤然收缩,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整个人突然晕了过去!
“谢阿欢!”
“谢老板!”
言小楼忙着将谢欢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为他号脉。
花梵音道:“怎么回事?莫非是酒菜被人动了手脚?”说着花梵音要去检查那些酒菜。
言小楼道:“不必,我也吃了,我就没事。”
可是说来奇怪,言小楼为谢欢仔细检查,可是谢欢的身体却无半点不妥,脉象等等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是他的昏迷却来得莫名!
“沈阁主,少阁主,”言小楼道:“我不知道谢阿欢突然昏迷是何原因,我需要为他宽衣,仔细查验一番,还请诸位回避。”
花梵音刚要说话,沈沧海先道:“好,我天一阁内也有仙医,我去找他来为谢老板诊治。”
“多谢沈阁主。”
沈沧海率先出了门,花梵音和沈沐宣也跟着出去。
还是不放心,言小楼跟了出去,亲眼看到沈沐宣和花梵音回了梅室,沈沧海也带着弟子下了楼,言小楼这才放心,忙着回了兰室,想要给谢欢仔细查探。
可是一进屋竟发现,谢欢不见了!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上只剩躺过的细褶!
言小楼四下找了找,又接连唤了几声,都未见谢欢的踪影。
不见了?怎么会?莫不是他醒了出来找自己?可是不会,那刚才自己的呼唤他不可能听不见。
还是……想起了什么,自己走了……
不!不会!言小楼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忙着冲向隔壁梅室,“死小子?沈沐宣?快把藏灵给我!”
花梵音忙着上前来,“师父,怎么了?”
言小楼:“谢阿欢不见了,定是被人带走了,快把藏灵给我!”
花梵音一听,忙着取来藏灵剑给他,黑铁长剑,其身如墨。
花梵音急道:“可是师父,给你也没用啊,你会御剑吗?还是你要拿它当武器?藏灵是把未开锋的无刃剑,杀伤力还不如普通铁剑,不如我把我的剑给你……”
言小楼却话未多说,拿着藏灵剑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花梵音和沈沐宣对视了下,瞬间心意相通,花梵音取出自己的随身佩剑,拉着沈沐宣御剑追去。
“沐宣,我没看错吧?那是我师父?他是会御剑的啊?”花梵音惊道。
沈沐宣站在花梵音身后,看着前方白茫云雾中那抹紫色的身影,脚下踏的,正是那把黑墨长剑,道:“你修了仙道又修魔道,或许他和你一样,也是仙道鬼道两者皆通吧,你不是也常说么,你师父很厉害的,各道都会些。不过奇的是,藏灵剑此等灵剑,想要驾驭它非常困难,当初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你师父居然轻而易举地便能御剑而行,可见你师父是真的厉害。”
花梵音又得意了,道:“那是。”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我师父在御剑,倒像是那把剑在带着我师父飞?”
御剑者,以自身灵力驾驭长剑,驾驭其飞行;而言小楼和那把藏灵剑,倒像是藏灵剑自己主动飞的,言小楼倒是被动的。
脚下踩着藏灵,言小楼在风中风驰电掣,言小楼有些站不稳,好几次险些被高空中的劲风刮下去,最后他只能蹲下抓着剑柄,这才能勉强稳住没有掉下去。
那剑因为是纯黑精铁所制,通体黑墨,常年自带寒气,但是却暗无光泽,但是此刻竟发着淡淡的灰银色微光,凛凛闪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丢弃多年的宠物,终于见到主人时在闪烁的泪光。
言小楼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它的剑柄。
藏灵剑似乎又变大了一圈,飞行得更快更稳了。
言小楼并没有朝下山的方向追去,而是往了反方向。他并不确定,只是在碰运气。凌云楼的阵法禁制非比寻常,谢欢失踪之际,九层一直有弟子把守,其后言小楼把沈沧海送下楼,期间一直在楼梯口呆着,并未有人上楼来,所以可见来人是从窗外进来的。但是能够冲破凌云楼的阵法禁制翻窗而入,再带一个人走,可见绝不简单。
如此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不针对言小楼这个邪魔外道,却带走了谢欢,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想控制谢欢从而威胁言小楼;二、那就是冲着谢欢本人来的。无论哪一点,那人肯定是想独占这个鳌头,不会急着给山下埋伏的各家弟子送人头,所以言小楼猜测,那人肯定是往人少的反方向去了。
终于,言小楼在前方看到了他心念的身影。
谢欢果然是被人带走了,带走他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消失许久的言曦之。
言小楼忙着驱使藏灵上前,与他并驾齐驱,伺机抢回昏迷被擒的谢欢。
言曦之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追来,见到言小楼居然御剑而来,不禁变了脸色,同时忙着与他拉开距离,手指擒住谢欢的咽喉,惊慌道:“你、你明明未至结丹期,又被我废了气海穴,你怎么还能御剑?!”
言小楼没说话,只是眯起眸子看着言曦之擒着谢欢脖子的那只手。
见到言小楼变了脸色,言曦之不禁得意,手上微微用力,“来呀!你来呀!你如果不在乎他的死活,尽管来!”
言小楼危险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你追杀我,我从未伤过你分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的身世揭穿后也是你自己要消失的,突然冒出来就跟我来这么一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敢提?!”言曦之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身败名裂,不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别过来!你别过来!”
“好好好我不过来,你手上注意点,真伤到了谢阿欢分毫,我可就不是那个打不还手的乖弟弟了。”言小楼说着,同他将刚拉近的距离再度拉远。
言曦之消失许久,再出现时颓废的惊人,双眼满是红血丝,面容和头发虽然整洁,但看得出之前绝对不修边幅,再无之前的意气风发,甚至印堂间隐隐冒着污浊之气。
身上穿的,也不是金衣兰草装,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穿的也是天一阁的月白服。
“言浔,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是真的疼你!正因为疼你,所以我不嫉妒你,我只是自卑!”言曦之沉痛道:“我自认天赋比不过你,品貌比不过你,甚至不比你讨人喜欢跟爹更亲!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血缘使然罢了,原来我压根不是爹的儿子!我是个卑贱的乱.伦之子!”
“刚得知身世之时,我一度无法接受甚至想要去死!那样好的爹,却不是我的!可是,我那样爱他尊敬他崇拜他,即使我不是他的亲生子,可是十多年的感情,他就当真不在乎吗?居然想要杀我?!”
“我可以去死,但是,绝不能是他杀我!”
“你知不知道,你叛出家族那天,你站在墙头上,亲手粉碎了言氏紫衣,他看你时的那个心疼的眼神,我有多嫉妒!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曾那样看过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