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四十四号(73)

　　须臾，言小楼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再度泛起了红光，嘴角却扬着柔和的笑容，只对血鸦下出了最后的指令——
　　“走吧，我欠你们的，已经够多了，这次不用再护我，走吧……”
　　血鸦索性纷纷栖息在他身侧，不肯离去。
　　言小楼看了看它们，侧头看向身侧的言荇云。
　　言荇云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腹部的伤口已经裂开，胸前被小秋所伤的伤口还在殷殷冒血，流了满地，只是胸膛还微微起伏着，证明他还活着。
　　而他的视线，从来都在言小楼身上，那般慈爱。
　　言小楼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饶是他当初判出家族过得那般凄苦时，他也未曾哭过；哪怕是给言荇云挖道胎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可是此刻，他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了。
　　“爹，我对不起你，”言小楼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绝望，“是我害了你，我的身上有喋血祖咒，每到我十五岁生辰这一天我就会家破人亡，跟我亲近的我喜欢的我在乎的都会死！我以为我可以救你，我以为我离开江南离开言家就可以救你，但是爹对不起，对不起……”
　　言荇云闻言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良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竟有了说话的力气，语气和平时一般无二，一样漫不经心轻松调笑。
　　“原来是这样啊，你就为了这个近两年不回家？你若是早些回来，我们还能多两年的时间相处，现在都被你浪费了。”
　　言小楼哭得更大声。
　　“好啦好啦，事情都发生了，你就别哭啦，”言荇云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是实在没有力气做不到，只能道：“反正这一世都已经这样了，来世再做我儿子吧，记得好好孝敬我。”
　　言小楼趴在地上，头吃力地摇了摇，“不行，爹，我们不能再有来世了，若有来世，我还是会害了你，以后、以后可千万不要再遇到我了。”
　　“哦，好吧……”言荇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空中各大世家御剑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嘴里嚷嚷着要为江南十三城的无辜百姓讨回公道。
　　言荇云突然道：“我的乾坤袋里有你十岁那年送我的匕首，看在我们这一世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别让那些人祸害我，给我个痛快。”
　　“我知道，”言小楼使劲吸了吸鼻子，想给他一个轻松的笑容，可是却只有多的眼泪，“我会这么做的。”
　　天空中的人影越来越近。
　　估计也是言小楼的回光返照，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坐了起来，从言荇云的乾坤袋中掏出匕首，对准他的心脏刺了下去！
　　这一次，很准。
　　“你真的穿黑色好丑的……把衣服换回来吧……”这是言荇云咽气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姑丈！”最先落地的是玲珑家，龙纤雪见到这一幕忙着想上前来，可是却到底不敢靠近言小楼。
　　龙纤雪虽然瞎了一只眼，可是似乎安了假目，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
　　“二表哥，你怎么可以？！”龙纤雪凄声厉道：“他可是你的亲爹啊！你修炼邪术弑母杀舅害了整个江南不说，还你的亲爹都不肯放过吗？姑丈可是最疼你的啊！”
　　后来有传说，江南言氏彻底走上歪道修炼邪术，脱离玄门正派，祸连江南十三城百姓。其他所有玄门世家除天一阁外，为讨回公道组成联盟，共同打上羽棠山，终于将江南言氏尽皆毁灭。曾经盛极一时的言家父子，一个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走火入魔误杀，另一个被玄门百家万剑穿心！
　　从此，江南言氏泣血鸦的神话不复存在。
　　言小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叫一个凄惨，而谢欢就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窗外，直到听到言小楼醒来的动静才回头。
　　见他回头，言小楼立刻投去一个怨念的眼神，“谢阿欢，我梦到你看上别的小白脸要抛弃我，我在你后边哭啊喊啊的求你，你就是不回头看我一i眼，那叫一个寡情薄幸！”
　　“不会。”谢欢道。
　　言小楼瞬间眼睛一亮，“不会什么？不会对我寡情薄幸吗？”
　　“嗯。”谢欢看着他道。
　　言小楼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愣，他定了定神，深深地看着谢欢得眼睛，唤道：“谢阿欢……”
　　谢欢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言小楼刚要继续说，只听敲门声响起。
　　“二位公子，送饭来了。”是店小二。
　　言小楼一记眼刀射过去，咋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呢！
　　谢欢眼底的柔光褪去。
　　萍姑躲在门外暗暗地想，果然自己不亲自进去送饭是正确的！
　　小二将餐盘里的菜端上桌。
　　言小楼看着他道：“山北口音，我们已经到山北了？”
　　“嗯，”谢欢道：“你睡了几天了，我们已经到了山北，我已经给龙纤雪诊治完，随时可以启程回宅。”
　　小二送完菜就赶紧闪了，实在是这二位公子的眼神太吓人了，如果他们不是俩男的而是一男一女，小二几乎怀疑是自己坏了他们什么好事……
　　言小楼凑到桌前开始吃饭，谢欢看他脸上还挂着刚才的鼻涕眼泪，无奈，只能自己去水盆前将毛巾投洗干净，走过来递给他。
　　言小楼本想伸手去接，手都伸到一半了，转念一想把手收了回来，而是将脸凑了过去，“谢阿欢，你帮我擦擦呗。”
　　谢欢顿了顿，竟当真帮他擦拭起来，“你刚刚……想说什么？”谢欢似是漫不经心地这样问。
　　也仅仅是“似是”而已。
　　“这个回头再说，”言小楼却不以为意，“江寅枫呢？”
　　谢欢眼底黯了下去，“在隔壁睡着，有事？”
　　“有啊！”言小楼一摔筷子道：“我做了一个如此凄惨伤心的噩梦，怎么能让他睡得踏实呢，也去让他做做噩梦。”
　　饭后，言小楼拉着谢欢去了隔壁，临去之前还特地让他带上了催心铃。
　　江寅枫果然在隔壁睡着，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铺天盖地的酒味。据孟小白所说，这两天他醒了就喝酒，醉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喝，整天过得醉生梦死，这会儿又刚喝完才睡下。
　　言小楼才不管这些，从架子上端起水盆朝江寅枫的脸上泼去，江寅枫瞬间惊醒。
　　“安生！安生！……”
　　“行了行了，一个死了大半年的人，叫什么叫。”言小楼道。
　　听到有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陆安生的死亡，江寅枫一个凌厉的眼神射了过去。
　　言小楼才不怕他，盘着胳膊靠在床栏边，斜睨着眼神看着他，“寅枫公子啊，你的拜把兄弟陆星辰，和你的未婚妻符灵仙子来接你了。”言小楼说的是事实，他睡觉之前特地给天一阁送了张传音符，如今他二人就在楼下，言小楼刚刚见过。
　　江寅枫一听彷佛受了惊吓，惊恐地喊道：“不要！我不要跟他们回去！我要回春风镇！我要去找安生！”
　　言小楼耸了耸肩，“随你啊，反正你知道的，你见不到他的，无论他是人是鬼，是神是尸，你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寅枫的双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寅枫，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当初陆安生偷走和田玉，为什么不藏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包袱里，这样不是很容易被你发现吗？”言小楼问。
　　江寅枫呆了呆。
　　言小楼继续道：“你又想过没有，当初想侮辱陆星辰的是宁家的大少爷，凭宁家的身世背景，会看得上那区区的一个银锭子？”
　　江寅枫突然坐直了腰板，干涸凹陷的双眼紧紧地看着他。
　　“还有，你可能不知道，陆安生是会玄术的，可是陆星辰一点都不会，这又是为什么？”言小楼慢条斯理道：“江寅枫，你的记忆中是陆安生骗了你，那你想不想看看陆星辰的记忆？”
　　江胜没说话，只是抓住了言小楼的衣袖，近乎卑微地看着他。
　　言小楼把衣袖扯回来，然后朝谢欢看了一眼，谢欢取下腰间的催心铃。
　　这是刚才在楼下陆星辰交谈时，顺便偷来的记忆。
　　萍姑一看不干了，“不行！我们家老板什么身份？！我们四十四号又是什么身份？！非权势滔天富甲天下绝不轻易接单的，如今你竟想让我们老板免费给这个乞丐摄魂？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言小楼还没开口，说话的是谢欢。
　　“使唤你了？”
　　萍姑：……
　　“老板，您不能这么惯着他！凭您的身份地位，怎么可以免费呢？！再这么惯下去您不怕他把您卖了？！”萍姑着急道。
　　“那我自己赎身，反正四十四号钱多。”谢欢道，然后轻轻摇起手中金色的铃铛……                       
作者有话要说：　　言粑粑彻底死了，不会再出现了。接下来全是主线剧情啦

　　☆、血色真相

　　一年多前，陆家茅屋。
　　天一阁刚有消息放出想寻找沈秋水失散多年的儿子，陆星辰和陆安生的父母还未死，他们也未曾和江寅枫相遇。
　　打从天一阁有消息走出之后，陆安生就再没睡过安生觉，整天眉头皱成了“山”字。
　　陆家只有两间茅屋，父母睡一间，他们两兄弟只能睡一间。整日看着陆安生在房间里急得转来转去，陆星辰自然也无法入睡。
　　“安生你怎么了？你爹要把你找回去，这是好事啊，或许咱们一家还能跟你沾沾光呢，爹娘养你这么大，你难道不该让他们享享福吗？”陆星辰窝在床上对他微笑。
　　陆安生咬着牙摇头，“不，我不要回去！”
　　“为什么？”陆星辰不解，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为什么不肯？
　　陆安生走到床边抓住他的手，手心满是冷汗，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大哥，天一阁太可怕了！你记得么？七岁那年乳娘曾带我回过天一阁，假装让我拜入天一阁门下，想让我伺机和父亲相认，但我亲眼见到了这些世家贵族之间的豪门相斗兄弟相残，他们为了争一个大弟子之位、长老之位、护法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我若回了天一阁，万一被他们误以为想回去争阁主之位，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而我又不会玄术，当年也只刚学了个入门而已，如何自保！“
　　陆星辰轻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安生，你想太多了，你爹可是天一阁的二阁主，怎么可能保护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