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92)
尤其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这镇子,着实不寻常。
罢了,只要过了二十四岁再离开这里,不就没事了?
命长命短,横竖都有说法。
只不过命一短,就爱往那些谶语上靠。
在这镇上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原本,陆一鸣想等过了二十四岁,把铺子和宅子的事好好交待一下,再去京城。
可是前天晚上,花莫言和那些妖怪们说话的时候,他竟然猝不及防地醒了。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座宅子的独子将会在下一次天狗食月夜前,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物。”
厉害的人物?
哼。
陆一鸣并不完全相信那只妖怪的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可以说出各种各样的花言巧语,妖怪也一样。
但从种种迹象看来,他身上,或者说这座宅子里似乎很快真的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连金叵罗也要跟他订什么契。
如果真的是好事,金叵罗为什么不能明说?
谁又知道金叵罗和那些妖怪是不是一路的。
所有的一切,在他心头凝成阴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恐惧和焦虑让他把逃离这里的计划提前。
陈姐在家里,不知道会不会被殃及……
因此,他找了个理由,趁机把陈姐也打发走了。
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
可是……今天早上,他临阵退缩了。
车门前,祖父和父亲的遗言反复在脑海里回响。
像一句句紧箍咒,让他头疼欲裂,终于没有踏上北上的列车。
可恶。
明明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他本该,抛弃一切的责任,忘记他对逝者许下的诺言,义无反顾地踏上北上的列车追逐他的自由才是。
他想起金叵罗曾经嘲笑他是个懦夫。
——是啊,我就是个懦夫!
一个贪恋生,畏惧死的懦夫。
那又如何?!
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陆一鸣淡淡地抿下一口碧罗春,任茶香在口舌间肆意流窜。
舌尖不经意间抵过某一颗臼齿,被光滑的齿壁蹭得发麻。
麻,不是因为这颗臼齿。
而是因为,昨天晚上……
陆一鸣霍地站起身,用床头水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把脸上腾起的热意冲掉。
啧。
忿忿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懊悔不已。
——早知道今天走不成,昨晚就不由着他胡来了。
他怎么能这么得寸进尺!差点没被他吃进去。
果然还是以前把他宠坏了,给他点颜料就开起了染坊。
不过,想到当时被亲得晕陶陶的情景……
陆一鸣觉得自己昨晚约莫是脑子里进了水。
不,是脑子里被灌了酒才对。
金叵罗微侧开头,问道:“老太爷临终前说了什么?”
陈姐摇摇头:“我当时不在跟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后来听说,好像是……老太爷不让少爷在外面游荡,执意要他读完书就回镇上继承家业,还要让他发誓下半辈子都不能离开这里。”顿了下,她微咬下唇,“不然你想想,少爷这么一个性子,又去外面开过眼,怎么会甘心老老实实地呆在镇子上呢?他原本是想在外面开枝散叶的,谁知道老太爷死前来了这么一招用孝道把他给绑回来了。他从来不管铺子里的事,不是他不会,是他不想管。”
昨天突然让陈姐回老家,看起来像是自然而然地提及,但又像是急着催促一般早早买好了隔天凌晨的船票。哪怕是真心要给陈姐放假,也根本不必这么匆忙。
尤其昨晚……
陆少爷居然没有拒绝他的吻。
但他也用读魂术细细品鉴过,这个人确实是陆少爷没错。
码头上,陈姐临行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少爷他……有心事,而且他不喜欢对人说,但我晓得一定是因为老太爷临终前说的话。过几日是老太爷的忌日,他若是跟你说起什么,你一定要好好听着,这样他也能好受些。”
金叵罗淡色的眉毛冷冷地一挑:“嗯。”
“今天天还没亮,陆少爷去了趟火车站。”苍罗眨了眨乌亮的眼珠子,“就在你们去码头的时候。”
火车站……
虽然喜闻乐见,但金叵罗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地被冲昏头脑。
他可不觉得这人能在一天之内转了性。
他早就察觉出不对劲。
他家陆少爷近来确实很不对劲。
它小心翼翼地在平台上跳了几下,跳到了靠坐在柱子边上的人微微支起的左膝上。
“呱,主人。”
这就十分有趣了。
金叵罗脸上毫无波澜。
只是蓝灰色的眸子映出一片清冷的光。
明明说着起不来的人,还能在天没亮的时候跑去火车站。
哼。
钟楼。
一个黑点由远及近,从天边极快地掠到了钟楼顶的平台上,稳稳落下。
是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第110章 晃眼
船下准备带头上门“找事”的人,容貌魁梧,额角一道斜疤。
赫然是清泉县东署的副局长,李飞云。
他带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慢慢走近了楼船。
清泉县的城东集市。
人头攒动。
这里是全县最大的集市,最新最全的货品往往都会先出现在这里,然后被二道贩子们迅速地转手拉高一二成价格卖到周边的乡镇集市上。
不少江湖术士也趁机混迹其中浑水摸鱼。
一名中年道人举着“乐天知命故不忧”的幌子在街边慢慢晃悠。
今天一单生意没捞着,有些惆怅。
自打大清亡了国,西洋那些所谓新思想传进来,他们这行生意真是愈来愈难做了。
忽然,他在人群中相中了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
只见那青年俊秀的眉目间不时流露出几分忧愁,清澈的眸子下两抹青黑,典型的晦气缠身、长期睡眠不足的模样。
心中一喜,径直冲过去拽住就是一声吆喝:“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印堂发黑、元神涣散、口干舌麻,近日恐有一劫,所幸遇上了贫道……”
陆一鸣停住,转头朝这个把他拽住的人上下一番打量,眼角浮上浅浅的笑意,启唇开腔道:“这位道长还能化劫?”
好端端地出来逛个集市还能碰到个乌鸦嘴。
道人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你若听贫道一言,逢凶化吉,消灾避祸,自然不在话下。”
“那好,”陆一鸣不慌不忙、和颜悦色地说,“你先替我化了,等我渡了劫再来谢谢你。”说完转身竟然就直接要走。
“哎哎哎!”道人忙把人拽回来,扯着笑腆着脸说,“先生,我也是看你我有缘才不惜道破天机,你若是不信,不出十天,必有血光之灾……”
长期的生活困窘不仅练就了他的厚脸皮,更铸就了他一张巧嘴,这种套话信口就是一出。
滔滔半天见青年仍不为所动,道人便立马转换了业务方向:“贫道这里除了消灾解难,还能除妖降魔,驱邪祈雨,此外堪舆风水、前程姻缘……无一不通,先生就没有点用得上的?”
边说着,边偷眼去瞟那青年,只见青年挑眉瞥他两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像是被他的热情打动,勉为其难地动了下嘴皮子,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镇妖祛邪的符?”
“有有有。”见终于有了生意,道人激动得连连点头,“不管是镇妖还是祛邪,要什么符都有!”
陆一鸣刚想说随便来两张,道人已掏出一大把符纸塞到他怀里,笑得几颗大板牙直闪:“两枚铜元一把,不单卖!”
这么便宜,青年也不好再说什么,掏了钱只当打发了,不然絮絮叨叨的吵死。
原打算道士一走就随手把符丢掉,奈何那道士还站旁边冲他傻笑,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估计是定点生意。
道士嘴里还叽叽呱瓜:“把符烧了成细灰,撒在水里搅一搅,妖怪喝了能现出原形,人喝了能祛邪治病……”
啧。就你这道行,省省吧。妖怪能乖乖喝下还要你画符?
陆一鸣嘴上应着好,不耐烦地看了看天,眼角瞟到不远处拐角走过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抿了下嘴,匆匆当着道士的面把那堆符草草整理了下,塞到怀里。
这才慢步冲那人迎上前去:“……阿金!”
那个身材高挺的人循声抬眼望来,色泽浅于常人的眸子在阳光下闪动着灼烈的光亮。
陆少爷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两枚透亮的瞳仁上。
陆一鸣走到他跟前,粲然一笑:“药材送到永安堂了?”
“嗯。”
刚才金叵罗和铺子里的伙计出来送货,陆一鸣正好出来和一个老主顾谈续约的事情,就一起进了县城。
为了提高效率,兵分两路,约好到点在这个路口碰面。
“小张呢?”陆一鸣环顾,不见伙计和马车。
“那头。”金叵罗指了指拐角那边。
这条巷子太挤,马车不好进来,伙计就在路口等着。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陆一鸣回头去看刚才那个道士,人已经不见了。
不由侧头轻笑:“嘿,走得倒挺快。”
“谁。”金叵罗随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瞥,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流。
“没事儿。”陆一鸣摇摇头,“本来还想顺道逛逛,现在没什么兴致了,晦气。回去吧。”
明明已经过了午后,阳光却仍然烈得扎眼。
近来天也热得有些异常。
陆一鸣随手揩了把额角淌下的汗,感受到旁边比阳光还灼烈的视线投过来,脸都快被扎穿两个洞。
他有些尴尬地清咳两声。
明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人纷纷,他楞是觉得比两人独处更不自在。
活像一只涂满了香油的烤鸭正和只饿得两眼直冒绿光的野猫出现在同一张桌上。
也不好看回去,只得望着前面的路若无其事地道:“……你走前面。”
“什么?”金叵罗眸色一动。
陆一鸣信口扯起了犊子:“前面的光晃眼,你替我挡着。”
金叵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两眼,却没有戳穿这种拙劣的借口,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毫不费力地迈大了步子,领先几步走到了前面。
陆一鸣松一口气,抬起头,眯起眼懒洋洋地看着阳光在前面那头被陈姐染黑的柔软发丝间缠绕。
金叵罗个子极高,但也只是比他高出小半个头而已,走在前面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光,更何况,阳光是从侧面照过来的。
“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地东西,陆一鸣迈步上前,伸手撮起了金叵罗后颈垂落的头发,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长长了。”
“放在里面的,可不一定就是宝贝。”周小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楼船下方瞟了一眼,“起来,找事的来了。”
周云轩放眼往下看。
自古以来,许多收藏家往往会以高价觅来此虫,雌雄成双,将其中一只和名贵的收藏品一起放在一只金匣子里,将另一只单独放在另一只小木匣中。
——万一藏品失窃,就可以用剩下那只相思虫追寻失物,往往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