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违背君王之命,贪污克扣,败坏魔宫名声的下场。”为首的骑兵首领手中握着马鞭,指向被接连拖行,毫无尊严可言的官吏们。
其中,也许他们的罪行有轻有重,但是大灾时节,帝尊显然选择了厉行重典,在风雨中重振魔宫权威。
前些日子的开仓放粮活人无数,今日的雷霆手段更是教人信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兼顾暴与慈的君王,口碑也越发地两极分化。
认为他仁慈者多是黔首庶民,将他视为北渊真神。
认为他残暴者多是大魔氏族与商贾,既是畏惧又是厌恶,将他视为暴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从街头到街尾,莫不是叩首拜君王者,连绵成一片。
化身为玄衣少年的君王抬起斗笠,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向那街上的血肉泥,深红的血因为干涸而发暗,哀嚎声与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悚然的很。
“涉案者皆已重刑加身,断去经脉,拖行游街示众。”赫连景跟随在他身侧,语气没什么波澜,“陛下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不够。”殷无极淡淡道,“杀鸡儆猴,现在我只能杀鸡,还不能动猴子……他们还有用处。”
还没等这位前大魔贵族皱眉,少年君王又轻快地转身,轻快道:“赫连景,从世族到商贾,我都不信,反而会严加看管,时时警惕他们拿到权力……你是觉得我太酷厉么?”
“不。”赫连景单膝跪在地上,看向君王威势甚重的容颜,缓缓地道,“我担心陛下不够酷厉。”
“哦?”殷无极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微微一顿,颇为感兴趣地看向他的中央禁军统领,“你这样想?”
“陛下,您不会有向他们屈服的那一日,对吧?”赫连景垂眸,看向少年模样的君王飞扬的衣袂 。
比起围观叫好的魔民,也有不少刚刚大伤元气的商贾在酒楼雅座中饮闷酒,看见这游街示众的场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纷纷心有余悸。
“这、这也太严酷了。”
“有的人只是职务之便,贪了些小便宜,不至于轻的重的都这样罚吧……”
“可不地道,费老兄。花钱打点,教其中有些人把粮食数目报给你,甚至偷偷运出来的,难道不是……”
“照我说,那一位简直是暴君……”有商人忍耐不住,“设计坑了我们的钱财还不够,难道还要我们的命不成?他要收重税,我们忍了,现在这般下场……难道是我们交给魔宫的税不够多?”
“可不敢说,尊位大魔反复无常,行事任性又性情暴虐,以前连和他无冤无仇的世家贵族,他都要屠了抄家;现在魔道统一了,还不如过去列土封疆,各跟各的山头。”
“不就是为了讨好那些暴民。”有商人拍案而起,神情恨恨,“都是草芥之辈,有什么可讨好的,真正帮那一位做事的难道不是我们?”
“就是,看看这帝京的气派,也有我们的功劳,那位陛下连一点利益都不肯从手里漏出来,非得压着我们‘按规矩行事’,哪来的道理?”
“我们有境界也有钱,凭什么就不能做人上人,凭什么不能参与魔宫政事,就因为没有从龙之功吗?”
“捐官没途径,老实经商,还要被‘均贫富’,这大魔当得有什么意思……”另一人喝了杯闷酒,憋屈道,“在魔宫下讨生活,咱没得选,还不是陛下伸手,就能把我们打个大马趴——”
“好了,住口,勿谈国事,吃茶,吃茶。”
满城飘摇风雨,就在这看似圆满中结束,魔宫肃清内部,重新考察选拔贤才,维持着九重天的威严。
一百余年的稳固,这北渊的天下,早已是帝尊的天下,无可争议。
如今正逢深秋,殷无极走了一阵,发现下起了小雨。
他站定,神情微微舒缓,看向终于下雨的天,伸手接住雨丝:“终于有雨了,今年的收成定会好多了。”
赫连景跟着君王巡城,此时早已取出伞,尽职尽责地为少年君王遮挡雨幕。正是伞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对面淹没在细雨里的酒楼更添朦胧。
殷无极站定,饶有兴趣地撑着下颌,看着他的肱骨重臣程潇撩起衣摆,匆匆地从酒楼迈出,神色难看,显然是与人争吵过。
“程潇怎么在这里?他可是替我魔宫掌管财税的啊。”君王噙着笑,仰头看看赫连景,言语揶揄,“你知道吗?”
“陛下,这您得问风雨楼。”赫连景眼观鼻鼻观心,从不多问一个字,完全的模范将领。“不在末将的职权范围内。”
“没劲,赫连景,你就是这个半句不多话的性子,会让人觉得很怪的。”殷无极拢起宽袖,眉峰微微挑起,俊秀的少年模样看似无害,实则内藏锋芒。
作为唯一还活着的,随他起事的矿山元老,赫连景永远会记得那个龙隐山中揭竿而起的少年大魔,是他振臂一呼,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今日的赫连景是军人,不是昔日亡命之徒。”将领的回答依旧无懈可击。
殷无极走在一重天外,九重天帝京天色暗的快,昏暗的小雨街巷中,他看见了形形色色的,身在高楼上看不见的东西。
就算发了米粮,但是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就是穷。街市冻死骨,路有泣儿女,哪怕这里是帝京脚下,一切都是如此。
“陛下,难道不去救一下?”赫连景跟上疾步离开的殷无极,追问,“魔宫正在招人,或许可以招一些宫人……”
“魔宫还能做什么?”殷无极的神情好似不起波澜的海,但是他再睁眼时,绯眸里却好似燃烧着,“帮一人,万人,十万人……然后呢,帮一年,十年,百年吗?”
“……”
“魔宫无法再养闲人,只要一臃肿,本座定有管不过来的地方。这一次连赈灾粮都敢贪腐,过往有多少人借着魔宫的名头,在外豪横肆意,鱼肉百姓?”
“……君王不该差别对待,若是无法救全部人,那么……”殷无极阖目,想起方才看见的,挤挤挨挨蜷缩在一起的少女们,她们皆是被家中丢弃的,像是一群探头探脑的小猫,可怜得很。
他踌躇一下,再冷的话是说不出来了,又拂衣,冷冷道:“如若要管,只有一个人不会置之不理。唤她来吧。”
赫连景见他本是冷硬心肠,却又突然改了口,顿时会意,发出一道消息,又顺口帮陛下全了面子,道:“凤楼主那里兴许还需要人手。”
“嗯。”属下就得时刻关注上司的别扭心态,殷无极满意,赫连景还是上道,可比萧重明这个揭他短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强多了。
“北渊穷,问题不在魔宫,也不在百姓。”殷无极看向遥远的北渊大地,这片初初走出蛮荒,却改变不了贫瘠的土地,轻声道,“在于天道,把我们困在了这片贫瘠的大地上……这是走不出去的魔咒。”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赫连景,你觉得北渊的子民,难道是当真不知礼节的蒙昧愚民吗?”
“不是的,只要给他们学习的机会,不拘出身,他们就能发挥出卓绝的天赋,多的是人会想向上爬……”
“本座设立魔门,不拘出身,只选天资,从全北渊挑选年轻魔修拜入魔门,并且允许魔门子弟作为天子门生,参加魔宫的人才选拔,也是为了从根子上改革,要足够多的魔修,可以为我所用。”
“仙门大比时日将近,本座已经接到了圣人的帖子,不日将会从魔门中遴选参与者组成队伍,随本座共同前往仙门。”殷无极看向远方,“该让我们的未来栋梁,看一看北渊之外的世界了。”
雨幕潺潺,晦暗的光影中,在少年君王与将领转身离去时,一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带着几名少女,无声地出现在街巷的另一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