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鸣吓了一跳,甚是无奈地看着她,自袖中摸出两个甜果来,分别握在左右手中递过:“水姑娘若不演上这一出,早就能吃上甜果了。”
水无尘挑了挑眉:“两个都是我的?”
凤隐鸣道:“自是选一个,看水姑娘想要左手的果子,还是右手的果子。”
水无尘叹了口气:“好吧,那我选长在凤先生胳膊上的那只手。”
任逸绝不紧不慢道:“那我选凤先生拿着果子的那只手。”
凤隐鸣遭遇难题,神色竟仍旧镇定,他假意要收回手来,转头对千雪浪道:“很好,为了不叫我的胳膊受害,也免除他二人贪心过头,这两枚果子还是好友你我共尝吧。”
从千雪浪手中夺食,无异于虎口拔牙,这次两人都非常默契,各自拿了一个果子。
玩笑打闹开过,也该谈谈正事,眼下众人齐聚,只缺一个青渊不在场,便都起身去池中寻他。
这条路之前由着凤隐鸣带千雪浪走过,另外两人则是第一次走。可由于此时日沉月升,光影变化,一时间四处道路竟也变得陌生起来,白日绿影到了夜间似拖长的烟雾,几朵硕大奇花宛如噬人妖物,藤蔓交织,翠叶摆动,千雪浪自认记忆不俗,到了此间却也觉得眼花缭乱,难以辨别去处。
难怪凤隐鸣会来此处后会选定凤凰巢居住,这地方简直是天然的阵法,若无指引,能叫人不知不觉困死其中。
水无尘还拿着半个果子在吃,走动片刻,她本心中略有些散漫,想四下看看风景,不忙跟随,可见道路复杂至极,便乖乖跟在身后,不再东西乱看。
不多时,四人到了能看见池子的枝干之上,只见青龙仍沉沉睡着,皆都有些忧心忡忡,水无尘便先坐了下来。
这树干极高,坐下后两条腿自然悬空,水无尘已非是懵懂幼童,自不会随性踢腿,因此只往下瞧一瞧,见得阴影重重,枝干纠缠,恰如此时心境,很快就收回目光来,仰头望月,忽然轻叹一声:“真不知这般悠闲的时光还有多少。”
凤隐鸣一怔,只坐在她身旁微微笑道:“以水姑娘这般豁达,也有这些伤春悲秋的心思吗?”
“我是豁达,又不是蠢材。”水无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如今都百来多岁啦,凡人两鬓斑白,早已苍颜,我却仍是这般年轻,按此推算,想当然应是常怀万岁忧。”
任逸绝忽道:“万岁……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活到万岁。”
众人虽没说话,但却不约而同地想天魔来,水无尘敲了敲树干,缓声道:“反正青渊还没睡醒,不如咱们去将荆公子一道请来,一群人在这儿说说话,顺道扰龙清梦。”
凤隐鸣跟任逸绝自觉起身,一个作为向导,一个作为朋友,去搬荆璞。
目送他们二人离去后,千雪浪则靠在了树边,静静地看着青渊潜伏的流泉,月光照得龙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
早在千年之前,月光也曾这样温柔地照在青渊的身上,而千年之后,月光再度拥抱了他,就像这千余年,不过是一段从梦中醒来的时光。
千年万载,说起来是何等的轻易。
嘴皮子上下一磕一碰,就能够说出这四个字来,可是这四个字承载的时光又是何其漫长,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凡人的王朝在其中依次崛起衰亡,唯有史书与记忆能令这些坍塌的兴盛王朝与英雄人物不朽。
修道者也不会例外,青渊与和天钧不正是如此,消磨在时光之中。
水无尘靠在一根曲起的枝条上,一手撑着脸,一手拍着腿,道路不长,可那两人一来一回加上要搬运镜子免不了得拖久些,于是她笑笑,问:“雪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时间。”千雪浪道。
水无尘没有明白:“时间?”
“对,时间。”千雪浪沉默了片刻,他扫过水无尘一眼,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开口,最后还是张开口,说起往日的一件小事,“在我百岁之时,未闻锋将红鹭送给了我。我才发现,我竟已过了百岁,正如你方才所言,许多人已然腐朽,而我却年轻如昨。”
水无尘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温柔地注视着千雪浪,将声音放轻许多,在这树海之中,轻得犹如夜虫透明的薄翅:“人族渴望求仙问道,正是为长生不死,脱离凡俗,雪大哥当时有何感觉?”
千雪浪缓缓道:“没有感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忽然想到,那个孩子也许已经死去……”他语焉不详,说后也不曾解释,而是陷入沉默之中。
水无尘并没有催促。
“那个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她是我弟弟的女儿,我当日救过她一命。”千雪浪道,“我想她早已将我忘却,如今纵然不死,也应是一个老人家了。”
水无尘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雪大哥有去见她吗?”
“没有。”千雪浪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可见的,我与她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更何况见了又能如何,莫非引渡她寻求大道,超凡入圣吗?她没有这般缘分。”
水无尘为他的刻薄笑出声来,于是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慢慢道:“雪大哥不觉得孤独吗?”
“没有。”千雪浪犹豫片刻,又道,“后来……遇到了任逸绝,就有一点了。他很热闹,也爱热闹,跟他在一起有些烦,可是太安静了也会不习惯。”
这让水无尘很漫长地叹了口气,她伸开双臂,做了个大大的懒腰,漫不经心道:“真叫人羡慕啊。”
“羡慕?”
水无尘转过头来看着他,双手还举着,她就保持着一个很滑稽的姿势笑了笑,千雪浪没有觉得可笑,他感觉到水无尘的魔性似乎从这张冷峻的面容后蔓延出来,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不适。
“你为任公子破例了。”水无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这样吧。起初只是一些很小的事,后来又有一些很小的事,再来一些小小的事,很快,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倏然间就叫那道防线千疮百孔了。再轻轻一推,这道本该坚硬无比的防线便尽数瓦解了。”
水无尘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过来,姿态很轻松随意,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也许并不是水无尘的人危险,也不是她的动作危险,而是她即将吐露的东西危险。
“这种事能叫一个国家瞬间灰飞烟灭。”水无尘的眼睛之中仿佛燃起来自久远魔域的烈焰,“可是这样可怕的事落在某个人的身上,就叫做情爱,很荒诞对吧。”
千雪浪没有说话,他莫名地想要避开水无尘的注视,可最终还是没有挪开。
水无尘站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被月亮的阴影遮蔽着,她没有走到月光之中来,而是在黑影里轻声道:“血脉薄弱的半魔几乎与人无异,而血脉纯正的半魔则容易被魔血反噬,然而这就是生存,生存岂是简单轻松的事。我心中明白策郎,策郎也明白我,倘若我们有一人死了,另一个绝不会独活。”
“而你呢?雪大哥,任公子终于令你回到了这个尘世间,你也终于拥有七情六欲,明白恐惧与孤独。如今,你要依昔日之念尽数放下,得证大道。还是……还是日日受此折磨,也品尝其中甜蜜?”
水无尘的话中不乏关怀忧心,她总是看得很明白,这一点千雪浪无法否认。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让人怀疑凤隐鸣与任逸绝是否带着荆璞跑路的时候,水中突然钻出一颗龙头来。
青渊扭捏了一下,望着他们道:“怎么没人说话?我没听漏什么东西吧?”
千雪浪道:“没有。”
水无尘叹了口气:“大概是叫阁下吓回去了。”
千雪浪皱眉,纠正道:“不是吓回去,而是还没有答案。”
第169章 自我惩罚
一切都如此巧合,青渊露面后,去抬荆璞的两人也终于姗姗来迟。
荆璞本在镜中站着,见着青渊便扑到镜面之前,欣喜非常:“前辈,你大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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