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离山脚已经不远,沿着笔直的一条小路再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镇上,白祁想也不想,脱下外衣将那具无名尸裹了一圈,想要扛起来。
拉扯到肩上的伤口,痛得连连嘶声。
黑狼走上前来,眼神虽不悦,但伏低了身体。云云帮忙传达它的心意:“我们再送你一程吧。”
“好,谢谢你,也谢谢这位狼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抵达山脚后,白祁将狼背上的尸体抗到自己背上,疼痛与重量压着他不得不弯下腰,因此与小女孩说话时,眼睛的距离拉近了。
“等官府撤了告示,你们就跟我走吧。”
这次,云云不再一如往常地拒绝,而是直爽答应:“好。”
白祁淡淡地笑,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骗人的小孩子永远长不高。你先帮我把剑保管着,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云云目光飘忽游移,最终还是伸出手指,与他完成拉钩上吊的盖章仪式。
一人一狼消失在树影中,白祁步伐踉跄地朝着炊烟袅袅的人市走去。
背着尸体行走在街市,白祁本想找人打听县衙所在,奈何每个人见了他都掩着口鼻避之不及。
没多久,一队闻讯赶来的官兵拿住了他是问。
白祁简明道出前因后果,捕头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命人将尸体抬上担架,又差人去寻樵夫王五的家属,让人来认尸。
县衙大堂,衣着朴素的农妇没怎么敢细看腐烂的尸身面容,但尸体上穿着的那身衣服,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决计不会认错。
农妇表情平淡,准备领走尸体下葬。
捕头大声呵止:“那怎么行!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要等仵作验过尸后才能盖棺定论。那日是谁和你说的亲眼目睹王五被妖兽吃了?”
王氏一双无神的眼睛陡然睁大,后知后觉地惊呼告状。
县衙公堂,李四被押来。
明镜高悬,坐于三尺公案之后的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威严森然:“大胆!竟敢诓骗本官!”
李四诚惶诚恐地扑通跪下:“小的万万不敢啊!”
县令眼色一扫,捕头会意掀开裹尸布,死不瞑目的尸体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眶。尸身完整,显然不是从野兽肚里挖出来的。
李四吓得连连磕头:“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张三!张三告诉我的!”
不出片刻,又命人将张三拿来了。
张三面色苍白,一进来就被青石台阶绊得摔了一跤,颤颤巍巍跪在堂前,一眼也不敢瞧身侧的尸体。
县令又一拍惊堂木:“你看看这具尸体眼熟吗,还不赶快如实招来!”
张三的声音支离破碎,不停哆嗦着:“我和王五一同赶山,那恐怖妖兽追着他咬,我不敢多瞧就跑了。想来是王五逃跑躲避时一不小心没看路,摔进了水里。”
捕快怒喝一声:“张三,仵作已经验过尸体!王五的肺里没有水,身上也没有撕咬的痕迹,他既不是被狼咬死,也不是淹死,而是被人从身后用斧子一类的锐器劈死,才被扔进水里的!铁匠铺说你两月前刚买了一把斧子,半月前声称砍坏了又买一把,我就想知道你砍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杀完人后慌慌张张把凶器也一同丢了毁尸灭迹,非要我去把水潭抽空把证据放到你面前,你才肯认罪吗!”
眼见脱罪无望,张三霎时间痛哭流涕:“……大人明鉴,小的也是为民除害啊!他活该!要不是他我的云云也不会死!”
一直处于旁听证人席的白祁陡然拧起眉头,抬眼审视堂上被告的样貌,看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云云是谁?”县令问。
师爷小声提醒:“他女儿,今年山祭时添的女童。”
县令大惊:“怎么还献祭上活人了?!”
师爷:“稍后再与您细说,先审案吧。”
县令清了清嗓子:“张三,你且继续交代。”
张三一边哭一边抹袖子:“王五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到处占便宜,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没跟他多计较。但今年收成不好,本就人人自危,赋税都交不上了,自然也没便宜让他占。他一气之下,竟然提出要向山神献祭童男童女!他孤家寡人一个,当然说得出口了!本来是没多少人同意,但风言风语传来传去,不知不觉就……唉,我那时也是被鬼迷了心窍,抱着侥幸的念头,家家户户那么多小娃娃,抽签未必就会抽到我头上……”
县令勃然大怒,啐了一声:“这种无凭无据的鬼神之说也信!”
张三明白在劫难逃,全盘托出。
“我本是死也不肯的,架不住左邻右舍日日夜夜的劝,说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再说了,云云只是个女娃……那场山祭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我家那口子天天哭,夜夜哭,愣是把眼睛都哭瞎了!一日我与王五赶山偶遇,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他还没完没了地说就是因为我献祭的心不诚,所以山神才不肯显灵庇佑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以为我就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白祁眉头紧锁,内心矛盾重重,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云云还活着。
认罪画押退堂之后,县令犯难嘀咕着:“那些愚昧的村民,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又当如何惩戒……”
师爷踌躇着劝:“大人,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啊……”
第89章 万物有灵
白祁原路返回,刚抵达山脚下的村庄,便望见一阵滚滚浓烟直冲上天,顿感不妙。
嘈杂的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像一根根断针刺入耳中。
“我就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比去年还差!原来是祭山神的童女忤逆天命,私自逃跑了!要不是正好在山脚下被人撞见,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这回可得把她绑好了,她就是再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山神的怒火!”
“走,去把那只大畜生也抓了一块儿祭天!”
白祁拖着未愈的病体,疯了一样冲烟雾升起的地方奔去,甩开身后的流言蜚语。
临时搭建的祭台前人头攒动,每家每户都必须为火祭这一神圣仪式献出一份心意。衣着朴素的村民们抱着干枯的木柴,仿佛一具具僵尸,缓慢而木然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他们奋力将柴火抛到台子上,或义愤填膺地啐上一口,或残存着一丝未泯的良心,不忍直视背过身。
身形狼狈的女童被绑在祭台正中央,原本就褴褛的衣衫被紧紧束缚的麻绳磨得更破了一些,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
不,她绝不甘愿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去。女孩目眦欲裂地瞪大双眼,俯视着这一群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她的嗓音沙哑震颤,对着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喊:
“你们这么做是错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么祭品!赵叔,你不记得了吗,去年小豆子溺水,是我把他拖上来的,你还说过宁愿把自己的寿命换给我!你们快点醒醒啊!我才不是什么祭品……我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我叫……云云。”
说完这些话,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之后,嘶哑的喉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无力地垂下头。
可惜,女童的这番肺腑之言并未唤起多少人的良心,反而火上浇油。
人们更急迫地交头接耳,笃定女孩正是中了邪,才会这般无礼目无尊长。赶紧烧了她,烧去所有罪孽,上苍才会饶恕她赐她新生!
“毛毛……毛毛……”
正午的烈日烤得女孩唇干口燥,汗珠沿着额角不停滑落,一股沉重的眩晕感压着她往下坠,分不清耳边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心声,还是谁在对着她耳语。
“毛毛都知道保护我……你们这群烂人!”
“毛毛……都要变成刺猬了……不要再扎它了……它也会痛的啊!”
“时辰到!”
祭司一声令下,捻起一把符纸,点燃手中的引信。轰的一声,血染的符咒瞬间被明亮可怖的火光吞噬,随后,投进堆积如山的柴火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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