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苍穹的痛苦煎熬李南落不得而知,他正在庆幸轿子还没落地, 否则要是方才停下,不知道该有如何慌乱。
一阵后怕,再不敢乱来,所幸没多久,到了地方,一落轿,孙家的管事就在门口迎接,他先走出去,又回身去看夜苍穹,忽然想起,是否便是自己这身红衣,惹得他家这大妖突然发作。
问了,也没个回答,夜苍穹好像没了骨头那样靠在那里,终于慢腾腾的起来,走出轿子的时候,这管事一眼望去,看那一头银发,那一双眼睛,哪里还看不出这是个妖啊?
哪儿哪儿都是妖气,简直妖孽的不得了,管事心里那叫一个抖,小心翼翼的看着刘知州,“知州大人……”
话不能说尽,但要表露出意思来,官场上都是人精,刘知州即刻领会,“无妨,这两位是太子殿下的朋友,交代我好好招呼,我是特意带这两位前来为老妇人祝寿的。”
一句话撇清了关系,又点出是太子的朋友,要是万一有什么事,这不还有太子殿下顶着嘛,管事的这才舒了口气,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笑脸迎人,恭敬的给请进去。
孙大将军名叫孙望义,四十许的年纪,算是武将的鼎盛之时,曾为华胥国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深具威望,曾经雷泽国屡次在两国边界进犯,都是孙望义带兵平息,很是为华胥国君魏吴央所器重。
这样的孙将军,自然是朝中各级官员争相结交的对象,只是身为武将,与文官之间有种天然的隔阂,文官一系为了自己的名声和面子,不好与武官过于亲近,但若是孙大将军的老娘做寿,便不妨碍面子了,长者寿宴,还是位诰命夫人,去了也算是全了个礼数。
另一方面,最近雷泽又蠢蠢欲动,说不得国君又要重用孙大将军,此时来示好,总比到时候人家凯旋而归,再锦上添花更好看些不是?于是不少人都觉得孙章氏这个六十大寿,实在是过得好,过的正是时候。
到了正堂,男女分开落座,见刘锦儿终于被带去女宾那一边,她怏怏不乐,李南落却暗自松了口气,刘知州便领着他们二人先见了孙大将军的两个儿子。
大儿名唤孙守德,二子名唤孙守正,与李南落二人见了面,听刘瑞昌介绍,只说李南落和夜苍穹这两位是自家远房侄儿,可李南落也就罢了,夜苍穹那副样貌,如何也不像是个寻常人类,叫孙守德和孙守正一阵惊异,只是这时候却无心深究。
时辰已到,还未开席,只有冷盘一一端出来放着,酒水不少,但谁也不敢这时候喝酒,要是主人还没来,客人先喝醉了,那像什么样,只好喝茶。
一杯杯茶水灌下去,却不见今日的寿星出现,孙大将军也始终不见人影,这终于叫所有人都疑惑起来,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如李南落这临时来献礼的,还眼巴巴的等着老夫人现身,好完成这次的任务。
只有夜苍穹,眼神望着四周,自顾自的斟了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屏风隔开的堂上,依着山石靠着池水,夏莲开的正好,女宾们久等不见开席,已经热闹起来,女孩儿家家,自是要临池顾影,尚未开席不敢高声,于是喁喁私语夹杂着几声嬉笑,倒显得很是和乐。
那边内眷不需要他们招呼,这头却是朝堂上的同僚,其中也有些往日里关系不怎么样的,已经没了笑脸,“再等下去怕是要糟,爹怎么还不出来,真是急煞人!”孙守德连忙叫来管事,管事擦着汗,答说已经差人去请。
孙守正年纪小一些,却是个有主意的,“不如先让戏班子唱起来,热闹热闹,就说爹去请祖母了,老人家做寿高兴,还在挑衣裳?”
“也只有这样了。”孙守德一听可行,连忙吩咐下去,于是戏班子唱起了“富贵长春”的戏码,这是讲得仙人自蓬莱而来,带来四季鲜花,视为富贵长寿之兆。
四季鲜花为祥瑞,这怎么看,都叫人想起临岩镇赵大人家千金的生辰宴,刘知州的眼睛立时就亮了,换了个称呼,“贤侄——”
“刘大人,我记得家父似乎未曾与你有旧。”李南落已经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捏着手里的茶盏,点点台上,“这戏在唱,可今日的寿星还没来,我可以趁着戏文给你献上四时鲜花美景,可也要那寿星在才行,否则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刘知州想想也是,只能望而兴叹,李南落却在留意夜苍穹,见他一言不发,若有所思,不禁靠过去,“阿夜,你怎么了?还在难受?”
“倒是还有个地方还在难受。”他接了话,意有所指的看着他,李南落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呛到。
夜苍穹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不过已经习惯了,如今是有另一桩事……”
他的话尚未说完,另一边席上传来一阵惊呼和尖叫声,随即是桌椅翻倒,女眷们花容失色仓皇逃出,连屏风都被人推倒在地,可见这混乱程度。
孙守德见状,连忙差人去看,但其实已经不用看了,没了屏风格挡,一眼便能望过去。
只见池塘边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湿淋淋的,浑身无处不在滴水,黑发覆住额头,眼睛直往上翻,眼球不断颤动,脚不沾地的立在那里。
刘知州傻了眼,又惊又惧,“锦儿?!”
要不是李南落见过刘锦儿,定会以为这是个妖物,一层黑气将刘锦儿团团围住,她整个人就这么飘忽的过来,像是醉汉看不清方向,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偏偏脚不沾地,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提在半空拖着游走。
堂上登时混乱,唱戏的一声尖叫,往日掌管民生的官员们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纷纷往外奔逃,有两桌恰是武将,胆子要大些,惨白着脸色举起手里的刀剑。
“不可!不可!那是我的女儿锦儿!她不是妖物,她……她一定是中了邪!”刘知州拦住那些武将,不让他们上前,终于想到一个理由来解释眼前。
“不是中了邪,这是魍魉,居于弱水。”夜苍穹站起来,好像就在等这一刻,指着那荷花池,对李南落说道:“你看那儿。”
荷花池边,有一道明显的水痕,就像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留下一道长长的湿迹,李南落也站起来,已经准备好动手,“该怎么办?”
“你自己想想?”这时候夜苍穹倒又成了一丝不苟的严师了,李南落朝他叹了口气,说出四个字,“水火不容。”
人群四散,眼看已经要逃出门去,几扇大门“砰砰”接连关上,从门缝里,从地上的砖缝里,冒出一缕缕的水来。
之所以说一缕缕,是因为那水如同活物,竟不流淌扩开,却像一条条蛇,由低到高四散而去,竟是要将这一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困住,连房梁也不留一丝空隙。
“妖怪!有妖怪!是妖物!妖物作祟!”管事前面才亲迎的陈大人是这里的地方父母官,乡野之间遇到妖物的事听得最多,一声惊叫炸开,四下响起更多尖叫惊呼。
“妖物害人啦!”于是有人哭喊,有人大叫,但大门已关,哪里能轻易出去,近百人趴在门前拍打,有的人正准备砸窗。
眼前亲生女儿变成这样,刘知州煞白着一张脸朝周围大喊,“我女儿不是妖!她不是妖!”然后又拦着刘锦儿,直喊她的名字,却又不敢走近。
刘锦儿就像失去了意识,根本认不得亲爹,刘夫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刘锦儿在在半空飘浮不定,从门缝各处渗出的水从房梁上一滴滴落下,滴落在人的身上,那人立时浮上一层黑气,和刘锦儿一样变得双眼上翻,扭曲了一阵,半浮在空中。
一个人接一个人,好像被提了起来,一团团黑雾包围,飘浮在半空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尖叫声立时响彻,李南落把刘知州拉过来,又让夜苍穹把孙将军的两个儿子和管家带来。
“阿夜,开启你的妖域吧!至少保证房梁上的那东西不要害人。”他做出了要求,这时候刘知州已经焦头烂额的站在他边上,还有孙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和管事。
“那东西就是魍魉,居于弱水是为鬼,这姓孙的也不知道怎么招惹的魍魉,这种等级的连妖物都算不上,缺乏灵智,害人倒是有点本事。”抬指之间,妖域开启,夜苍穹看起来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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