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换魂那日他刚刚过完六岁生辰,何清涟和你爹那么爱他,礼匣子放了满屋,全部都是我没见过的好东西。还有你,你说要送他世上最好的小马,用最名贵的木料打一副马鞍送他。”潘曲星提起那天仍旧心生恨意,“为什么这样的日子不是我来过?偏偏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兄弟俩占到了?”
“所以我趁夜深人静时进了他的屋子,偷偷换了魂魄。对了,我还带了一只雏鸡进去,让你弟弟困在了雏鸡的身子里,哈哈哈……”潘曲星越说越来劲,“等到换好之后,我坐在床上,穿着他新换的好衣裳,看着你弟弟满地乱跑乱叫,但是已经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刚好何清涟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还以为我是梦魇了,我说有只鸡跑了进来,她还亲手将那只鸡给轰了出去。”
“你三弟一夜之间从三少爷变成了走地鸡,你猜他心里什么感受?从天上坠落到泥泞里,滋味不好受吧?”
秦翎的手在颤动,但仍旧紧紧攥着那个香囊。
“原本我计划得好好的,没有人会看穿。可何清涟不知从哪里发现了不对劲,看出自己的孩子已经不是眼前这个了。她开始冷淡我,宁愿让人指责不疼爱幼子也不来看我。她只知道找儿子!”事到如今,潘曲星说起来仍旧有恨。
“娘亲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儿,潘曲星,你把二娘想得太简单了,她不是你的物件,她是人。”秦翎说,“原本她就厌恶你,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痛恨。”
“她恨就恨吧,反正她不嫁给我,我绝不让她好过!但我也没想到你三弟还有点本事,最后让我白白疼了一个多月,全身腐烂。”潘曲星说完便朝着秦翎冲了过去,被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他从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秦翎却轻轻一躲,灵巧地躲开了致命的杀招。
“除了我秦家的人,还有那些家仆,还有张开、童花……他们也都和你无冤无仇。”秦翎的眼尾一再抽动。
“可他们挡了我的路,就得死。”潘曲星再次扑向秦翎,不想秦翎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扇子来,扇出来的风力极大,一下子将他打出去的直拳扇离了轨道。紧接着从未动过手的秦翎抬臂给了潘曲星两个大耳光。
手腕震得发酸,秦翎倒吸冷气,果然自己还是不习惯动手啊。
这两下的力道并不大,所以秦翎想到秦家的血海深仇就恨不得再扇他几百个。忽然间他看到一抹鲜红走进了这片漆黑,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位是谁,但想来便是自己第三世的娘亲。
她还那么小啊,秦翎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新娘鬼走到潘曲星身后便不再挪步,潘曲星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感觉得到,周围一定有更厉害的东西!他的魂魄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动弹不得,呼吸不畅快。阴冷粘稠的附着感爬满了全身,宛如给他糊了一层冰冷的泥浆,他立马抬手擦脸,结果发现自己的口鼻里全部都是黏土。
连耳朵眼里都是。
半分钟后潘曲星就喘不上气来了,窒息的感觉其实他很陌生,因为他不需要进入人身时并不需要喘气。可现在他又仿佛回到了那具孱弱的身躯里头,那具被自己亲手藏在秦泠屋里的尸首。
抢夺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三少爷的身子,潘曲星时不时会看一看自己那具死尸。他在床下腐烂,因为用了特殊的药粉所以并没有气味,逐渐变成了干尸。看尸首最后一触即碎并不是什么好事,那象征着从此自己真正抛弃了身子,只能像寄居蟹一样在别人的身体里头。
但是这不是更好吗?
自己除了身材高大,长得并不如意。潘曲星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他要永永远远寄居下去,去寻找最漂亮的、最有钱的、最有地位的,然后过人上人的日子。
现在这个梦彻底破碎了,自己怎么还没脱离身躯?怎么又变了回来?
然而没等潘曲星彻底想明白,他的肚子忽然一痛。他立马低下头看,自己的身子不知怎么的又变回满身烂疮了。皮肉发黑,鲜血早已流尽,肋骨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肉丝,能直接看到胸腔里头的心脏。下半身全是血水,裤子都泡在脓血里头了,这不就是那回蛊毒复发的下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潘曲星连忙看向双手。
双手的皮肉已经完全脱骨,隐隐约约可见手筋,指甲成片成片地脱落。他再看向肚子,原本就快断了的肠子彻底变成了一小段一小段,已经流到了地上。疼痛感卷土重来,就和他当年那一个多月的经历完全一样,生不如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早就没有身子了,我不可能腐烂!这是假的,是假的!”潘曲星用力地嘶吼起来,他苦心经营多年怎么会回到终点?
“没有怎么回事,你身在鬼煞之中,不仅伤不了我也走不出去了。”秦翎淡淡地说,“潘曲星,你还是用你原本的样子去死吧,你根本不配用任何人的身体。”
说完,他看向了潘曲星的肩膀。
小小的新娘鬼已经踩在了他的肩膀上,正低着头往下看,露出了一个笑容。
潘曲星却站不住了,因为他的膝盖和大腿骨头正在迅速溃烂腐化,咣当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面前人影浮现,有些人的面容他印象深刻,比如何清涟、秦守业,但还有些人他记不清了,哪怕这人是秦泠或者柳筎。
更多的是他完全没记住的家仆,他杀得太过随意,根本不知道这些人都叫什么。而这些家仆死得也很快,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死了。
现在他们一个个出现,围着他,看着他,像是要和他索命报仇。他们步步靠近,用双手撕扯着潘曲星身上的肉,拆他的骨头,将他的头皮完整地扯了下来。
“不要……不要过来。”潘曲星即将化作脓水,他已经深陷红煞的障眼法不能自救。新娘鬼站在他的旁边,和秦翎一起聆听他的惨叫。
但这还远远不够,等到潘曲星刚刚咽气,新娘鬼的红盖头微微晃动着,变成脓血的尸首开始重新凝聚,逐渐又恢复了人形。随后潘曲星用力地呼吸两次,睁开了双眼,俨然陷入了真正的轮回炼狱。
另外一边,清远倒是毫不意外。
“没想到,你我师徒一场还能有再见的一日。”清远看向清游,岁月并没有磨掉他的仇恨,只是又多了几分感慨,“不得不说,你圆寂的很是时候。这些年过去了我也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
清游单手竖于胸前,另外一只手杵着他的九环法杖。
“我承认,我输了。”清远点了点头,“可惜为师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师父,您现下是在忏悔么?”清游看了过来,金色的瞳孔不再像从前那般淡漠,反而多了些人气。他见识过了人间美好的情感,体会了春夏秋冬,如今再也不会有人逼着他成佛。
“并不是忏悔,而是看清一切之后才发觉自己这些年都是徒劳。”清远一下子就泄了气,曾经支撑他的那些只是一场骗局,自己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只不过啊,你这好计谋真是算得太准了,将为师算得好苦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日你就该杀了我。”
“您以为我不想么?”清游忽然说,“我那日,确实想杀了您,只不过我办不到了。”
清远静静地看着他:“看来你的杀心也够重……”
“我不是不给您机会。”清游到底还是多了仁念,面对清远,他还是习惯尊称,“您若放过言儿,如今也不会走到这种境地。可是您步步紧逼,咎由自取,不仅追杀了我几世,还徒增杀戮以至于牵连旁人。您和潘曲星近几十年疯魔一般杀人抢夺,难道就不觉得愧对于曾经的法号和皈依么?”
“谁要这个法号!”清远狰狞起来,“你被困在佛子之下,难道我就没困在法号之下吗?你永远不会懂我的痛苦,因为你是那个什么都有的佛子。如果不是你踏错一步和那饿鬼苟且,如今成佛的可就是你了!”
“杀了我吧,动手!”清远已经面如死灰,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而且他内心十分满足,“临死之前能拖这么多人下水我也值得了,哪有什么愧不愧对,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动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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