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当是谁呢,怎么是你?”徐长韶不满地问,“你不是和你夫君恩爱吗?他已经病昏过去,你一介女子怎么还瞎跑出去?”
“我出去看了看。”钟言将手从他肩上收回,“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秦翎身子都弱成这样了,赶紧扶他回去,省得在外头丢人。”徐长韶又看到了她身后的周钰,“周兄,来,你我再喝一杯。”
面前就是刚刚满上的酒杯,徐长韶将酒杯执起,先抿了一口:“虽说暗无烛火,可烛火将今夜的星子压过一头,实在不美。明月皎洁,如此这般自酌自饮也不失为风趣一种,来,咱们……”
嗤,一下子,他背后响起布料撕裂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剧痛,由后心传到了满背。手里的酒杯再也拿不稳了,直接掉在了梨花木的桌面上。徐长韶忍痛回头去看,只见周钰的手刚从自己的背后抽出来。
随后身子一沉,他倒了下去,趴在了桌面上,后背一个巨大的伤口。
而这时,秦翎终于睁开了眼睛,只不过他背后的符纸全部被纸沾湿。红色的朱砂和黄色的符纸糊成一团,这张符显然已经废掉了,没有任何作用。
“你回来了?”秦翎睁眼后就看到了钟言,只不过这会儿的眼皮已经有千斤沉了,怎么都睁不开。多看她两下就要用光所有的气力。
身体里像是有一个抽干精神的空洞,不断往外泄气,秦翎很想抬头好好看看,可脖子也没了支撑的能耐,只能深深低垂着。
钟言和周钰就在这时走到他的背后,占据左右两边,一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钰腰坠上的薏米香囊已经被里面的米撑裂。
“你们……咳咳……要干什么?”秦翎低着头问,皮肤竟然白得快要透明了。方才还能坐姿端正,眼下连端正都做不到,只能靠在椅背上。无法用力的虚弱成了唯一的感觉,秦翎的头再次垂下,看到了两只青色的严重变形的手。
指甲的尖端弯曲内扣,手指的骨节和正常人刚好相反,每根手指都往后撅,好似怪异的鸡爪。
秦翎却笑了,将全身的力气都积攒到前胸来,缓慢地抬起头,好似这条命就剩下最后一口气。
“你们……是谁?”秦翎问,“谁让你们杀我?”
这两个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秦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手穿进了自己的胸膛。单单是穿进胸膛还不够,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夺取性命,两只手快进快出,在左右胸口各穿出一个腕口大的窟窿来。
伤口不止有血喷涌而出,还有透明的水,无穷无尽往外流。
奇怪的是,秦翎并没有死去。
“咳咳……”可秦翎看着快不行了,但脸上仍旧挂着一抹笑容。那是看穿一切的笑,掌握战局的笑,也是一种放心的笑,对钟言信任的笑。
“你们杀不了我,我信她,我在等她回家。”秦翎说完这句话便塌陷了,不是摔倒,而是全身往下一塌就没了,像河堤边用泥沙堆砌而成的摆设,只能够短短地停留一刻便无影无踪。地上仅剩下他今日所穿的鞋袜衣物,以及钟言出门前亲手给他挑选的白色玉冠。
转瞬间,衣物和玉冠同样化为灰飞。
两个水鬼对视一眼,忽然无声地咆哮起来。它们再也没有绷住人形,即刻变回了原形,如同青色的大鱼在地上游走,爬行,地面上薄薄的水滩就是它们的助力。很快,它们穿行过回廊和宝瓶形的小门,爬进了那间睡房。
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琉璃壁已经被破坏掉了,带着鱼腥味的水到处都是,屋里臭气扑鼻,根本无法进人。可这却是它们钟爱的气味,在这浓烈的腥臭中它们滚进了地面的尸水当中,就像那搁浅的鱼。
但它们最终的目的并不是尸水,而是地上的尸体。
尸体泡了太久,像两座肉山瘫在地上,白色的肉反着光,已经看不出一丁点活人肌肤该有的纹理。巨大的肚子上还挂着那两根脐带一样的血管,两个水鬼发出绝望的哭嚎声,愤怒地撕开了尸体的肚腹。
变黑的脏器流得满屋都是,水鬼找到了两具尸首肚中大如浴桶的宫体,撕开后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将薄薄的一层红肉披在身上。
它们还想回到这里去,就这样卡在尸首的盆骨当中,闭上了眼睛。
可是一切都晚了,宫体一死,上了岸的水鬼也活不下去。钟言躲在刺绣屏风后头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地看着两只水鬼的青色身躯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了不足月的婴胎大小。
他这才走出来,一脚一个,踩成两滩腥臭的青色肉泥。随后他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出房间,朝着宴厅的方向去了。水鬼已死,这屋里马上就要亮起来。
宴厅当中的庆贺还没结束,虽然没了烛火之光,可上前敬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曹正卿刚刚放下酒杯,站起来询问:“怎么还没买到烛火?”
“回老爷,买回来了!”几个家丁捧着木匣进来,“马上就点上!”
“快些吧。”曹正卿说完坐回原位,又有两个门客过来祝寿,他连忙站起来再喝两杯。等到这两杯喝完,人已经有些微醺了。
然而,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兴许又是来劝酒的。盛情难却,曹正卿摆了摆手:“唉,老夫不胜酒力,好意心领,歇息一下再喝。”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酒杯端过来。
曹正卿疑惑地看过去,眼前黑影一闪,他只觉着这影子很是眼熟,等到想起来这人正是秦翎的正妻时,脖子上已经有了一阵深深的凉意。
“呼!”家丁将火折子一吹,终于点上了,他迫不及待地拢着这点微光,凑到了烛芯上头,只求这回千万别灭掉。
或许是心诚则灵,这回的烛火没再熄灭,顺顺当当地点了起来。同时点起来的还有堂内其他蜡烛。烛火本微弱,但聚在一起就将四周点亮,所有人为这得来不易的火光举杯共饮,忽然有人发现徐家的公子身受重伤,趴在桌子上。
而今日过寿的曹正卿,虽然人还坐在正前方,可他的头已经被卸了下来,双臂紧抱,捧在怀中。同时心口处多了一个大窟窿,心脏已经被人挖走。
所有人愣住了。
被抱在怀中的曹正卿头颅还有一口气,最后眨了两下眼睛,不动了。
“啊!”紧接着,堂内响起刺耳的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好困,睡觉去了,等老婆回家贴贴。
钟言:读书人也有傻叉!
第76章 【阳】水鬼胎10
钟言已经翻过墙头,直达宅院的后门。
手里捧着一颗已经不跳了的心脏,心口犯恶心的感受却一直没散掉。倒不是因为见了水鬼和尸首而恶心,钟言连沙场都上过,比这可怖的场面比比皆是。
论起折磨战俘,世间没有一种野兽能比得上人。野兽的本能只为了填饱肚子,可人却不一样。
有时,钟言自认为饿鬼就是野兽的一种,他们游荡于人世间,为的,不就是一口温饱?
可眼下的恶心却来自于心底,来自于对人性的不解,以及他无法参透的卑劣。他虽然活了许久,但始终不觉得吃透了人心,就好比手中这一颗,它温热,潮湿,还带有应有的体温,甚至方才抓在手里时还跳着。
钟言在街上一边跑,一边将它捏碎,掰开,想瞧瞧里头究竟装着什么?是自己总是听不下去的学问,还是一年四季的风景,又或是与同门师徒的喜怒哀乐?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钟言将它狠狠扔掉,踩得稀烂,这里头什么都没装,那么人性所谓的良善恶惩都放在哪里呢?读进去的圣贤书又装在什么地方?不是都说,万事了然于心吗?
原来,心也不过如此,什么都没有!
钟言继续奔跑,踩着路边发黄的银杏叶,奔向真正干净的那颗心,朝着秦家的方向而去。师兄陈竹白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几日,自己躺在陈府的芙蓉榻上,将水鬼的事尽数说了出来。
“那你的法器呢?”陈竹白反问。
钟言含糊地说:“法器自然要留着,不能轻易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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