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瑜手摇折扇,向谢苏微微一笑:“这可当真是许久不见了,让我算算……已经有十年了吧?”
见谢苏并未答话,殷怀瑜故作惊讶道:“哎呀,我还以为你一见到我,就会提着剑飞过来,要将我杀之后快呢。”
一道金芒闪动,是自丛靖雪袖中飞出的符箓,轻巧地贴在叶天羽的额头,其上朱红字印虚虚脱离符纸,重新落在上面。
丛靖雪将叶天羽封住,随即调转璇玑剑,迎向殷怀瑜等人。
他上前半步,微微挡在谢苏身前,质问道:“你也算是仙门中人,却与阴长生勾结在一起,究竟所图为何?”
闻言,殷怀瑜却是微微转过脸,向着平都山山巅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道:“咱们也就在这里说说,我跟那位大人可不算是勾结。”
他目光一转,看向躲在后面的华歆,笑道:“我来此处接我的妻子,难道不行吗?”
鬼脸缓缓地站在了华歆身前。
殷怀瑜略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又很快摇着扇子轻笑起来,看向谢苏的眼神可以说是挑衅,其中却似乎有一丝很深的试探。
“说来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怎么见到我,你一句话也不说呢?莫不是名动天下的蓬莱首徒谢苏,怕了我这个南海上行船的小小掌柜?”
他口中说着谢苏名动天下,声音却十分婉转,仿佛大有深意,令人不由得想到,谢苏最大的名头,倒还不在于他蓬莱山首徒的身份,也不在于当年学宫结业,他一剑千里落花的盛景,而在于他那自不量力死在天门阵中的往事。
至于南海上的小小掌柜,更是充满恶意,十年之前,沧浪海便已尽数掌握于他手中。
可谢苏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低下头,甚至微微一笑。
“没什么,只是在此处见到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东西,”谢苏淡淡道,“镜子。”
他踢起脚边几块瓦砾,动作之快,令人稍微眨眼便已经看不清楚。
只听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那残砖碎瓦击向殷怀瑜,却只在他面前两尺多远的地方撞上一堵透明的屏障,随即落到了地上。
温缇轻声道:“与城墙处的禁制一样。”
“这不是禁制,只是一件法器,”谢苏抬头向上方看了看,这才望向殷怀瑜,平静道,“上次见你,你也是在一面镜子里。”
十年之前,谢苏潜入那艘沧浪海的巨船,在一个满是持剑傀儡的房间里找到了牧神剑。
那个房间里悬挂着一面镜子,其中映出殷怀瑜的身影。而同样的铜镜,谢苏在群玉山龙头庙中也见到过。
他因此便知道龙头庙中的镜子是殷怀瑜安置的,他亲眼看到明无应重伤,才敢带着众仙门进入蓬莱。
只是在那个房间里,谢苏刚刚拿到牧神剑,元徵便从天而降,踢翻了盛着沉燃火的青铜鼎,将铜镜也撞翻了。
现在想来,大概是元徵不愿殷怀瑜从铜镜中看到自己。
即便心机深沉如殷怀瑜,猛然间见到一个相识的,没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人,脸上怕也会露出一霎那的破绽。
群玉山那条占据明无应龙骨的妖龙,又怎么会是一个殷怀瑜所能调伏的?
谢苏淡然开口:“给你这面镜子的人没有告诉过你,只要找对了位置,这镜子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吗?”
血色光芒之下,谢苏清晰地看到殷怀瑜瞳孔一缩。
谢苏进入过这镜中世界,知道暗处会有模糊的炫光,便是破绽所在之处,只是因为此时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太盛,所以看不到罢了。城门处那镜面似的禁制,其实也是一样。
谢苏出剑,承影剑在他掌中发出清越的剑鸣。
殷怀瑜疾速退后,回到了血色光芒之中,而承影剑斩向的却是谢苏身后。
可他的剑锋尚未触及镜面,就听到巨大的碎裂声。
半空中无数镜子碎片的虚影缓缓落下,每一块碎片都映着荧惑守心阵中的血色光芒,光怪陆离。
一柄短剑骤然从上空掠过,谢苏认出这柄剑的同时,听到丛靖雪惊喜道:“是花暝!”
谢苏转过身,却看到丛靖雪站在自己旁边。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问,若不是丛靖雪出手,是谁斩碎了城门处的这面镜子?
铺天盖地的金光之中,疾飞的符箓结成法阵,周遭灵气纵横。
这是昆仑的符箓。
谢苏转过身,看到城门已经大开。徐道真、杜靖川、云靖青已经踏入酆都城中,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昆仑弟子,白衣翩飞,双手结印,袖底飞出带着金光的符箓。
更多的人御剑而来,剑气呼啸,迫得血色光芒无法再逼近分毫。
殷怀瑜已经转身逃回荧惑守心阵中,镜面光痕一闪,没了踪迹。
花暝剑回转而来,落入云靖青手中,她望着谢苏,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苏身侧,丛靖雪微微向他靠近,开口提到的却是一件旧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学宫的最后一重试炼中,你,我,贺兰月,还有华歆,我们进了那个有水的山洞。那时贺兰月和华歆的修为都不如我,可他们都已经从水魈的幻境中挣脱出来,我却依然不得解脱,你知道我在那幻境中看到的是什么吗?”
听丛靖雪提到贺兰月,谢苏心头忽然黯然了一瞬,随即笑了笑:“不知道,后来贺兰月总是猜,你在那幻境里见到很多女孩子追着你跑,吓得醒不过来。”
丛靖雪也笑了笑,似是忍俊不禁。
“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是自己接任了昆仑的掌门,却令昆仑毁在我手中。”
他低头望着手中的璇玑剑,又道:“从我小的时候,每个人都告诉我,我肩负昆仑的气运,将来要做下一任昆仑掌门,所以我每走一步,都怕自己行差踏错。在学宫的那几年,其实我很羡慕你。”
谢苏问道:“羡慕我?”
“是啊,”丛靖雪笑道,“羡慕你永远那么无畏。”
谢苏笑了出来:“有时候不怕,是因为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呢。”
漫天纵横的符箓金光映亮丛靖雪的脸。
“可是今天,我不再觉得害怕了。昆仑的灵气断绝不算什么,有没有我这个人也不算什么。因为昆仑有他们,有所有人,所以昆仑永远是昆仑。”
他展颜一笑,与温缇一起走向自己的师兄师弟。
良久,谢苏牵了牵嘴角。
一道声音似流风一般将他环绕:“你是在找我吗?”
谢苏抬起头,万千道符箓的金光之中,他认得那唯一的,淡淡的金色光华。
风声牵动,谢苏侧目看去,明无应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刻,谢苏心想,生死真的置之度外了。
平都山巅的烟云之中,那只巨大的眼睛一张一合,血色瞳孔凝望下来,荧惑守心阵中的万千魂魄之力呼啸流转,煞气奔涌。
而那只巨眼之下,现出了阴长生的身影。
风烟之中,牧神剑已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看不真切。
而阴长生从袖中抽出一支香,用身旁青铜鼎中的沉燃火点燃,随手插进了一团浓郁烟云中。
那烟云幽幽漂浮,变幻成一只香炉的样子。
而那支香不过小小一点光亮,却好像压过了漫天的符咒金光与血色光芒。
“我燃这支香的时候,你不来打扰,我很承你的情。”
阴长生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似雷声翻涌。
明无应随意道:“你也没管此处有人打开了城门,算是我们扯平了吧。”
谢苏凝神望去,平都山山巅,阴长生一身素衣,他脸上并没有戴鬼面具,不再是化身或傀儡那般妖异的血红眼白,漆黑牙齿。
他神色平静,眉宇疏淡,看起来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阴长生忽地一笑:“一个昆仑,我何时放在过眼里,便是再来一千人,一万人,你们都来做我的客人,从旁观看,我求之不得。”
“是么?”明无应笑道,“看你点香请神,请的什么神,陆英吗?”
陆英二字从明无应口中说出的时候,谢苏分明感觉到荧惑守心阵中煞气骤然翻涌,杀机四起,似乎只在阴长生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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