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仙门联手逼迫,牧神剑也拱手让出,但明无应竟然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似笑非笑地向谢苏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些。
谢苏脸色苍白,眼下那道小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是细细的一道红痕。
他嘴唇之上也毫无血色,唇角轻轻地抿着。
明无应看了他片刻,忽然想起数年之前,在冰湖水下,自己为了给谢苏渡气,曾与他有过一吻。
只怕如今,他就不能像那时一样,丝毫没有心猿意马。
冰冷漆黑的水底,或是此时昏暗的岩洞,岩缝间挂满白霜,世上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数不胜数,怎么总是在这种地方。
两人相靠极近,明无应摊开手掌,一簇明亮温暖的白光,火苗一样漾动。
他伸手过去时,谢苏却轻轻躲了一下。
“这又是什么,你……你不要再动用灵力了。”
明无应看他一眼,挑眉道:“毒药,你吃不吃?”
明无应说话行事本来就是随心所欲,又惯常与人玩笑,谢苏微微一怔之间,明无应已经伸手过来,将那簇白光点在谢苏心口,如没入他肌理一般,转瞬消失不见。
“等我……”
明无应本想说,等我醒来之后,但有些话既然要说,不在这一朝一夕,还是留待以后的好。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重复道:“等我。”
这整座蓬莱秘境,似乎能感应明无应的心意,金色光华闪动,长空一碧,风驰云动。
白霜飞速蔓延,将明无应冰封其间。
谢苏伏在石床之上,良久,姚黄将他拉起来,望着谢苏神色,又想起方才明无应的样子,心中忽然一动。
第86章 青冥浩荡(四)
七日之后。
半月小湖院中,姚黄放下手中糕点,从敞开的窗子里偷偷望着谢苏。
他正在用一块软布擦拭承影剑。
西麓峭壁上的岩洞已被冰霜覆盖,蓬莱隐于屏障之后,自溟海之上,只能望见青山云雾缭绕,旁人却再也无法进来。
明无应说怕他和谢苏把这蓬莱山搬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设此屏障,是不让殷怀瑜那些人去而复返。
自姚黄来到蓬莱跟随明无应之后,从未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
群玉山发生的事,他也大略从谢苏口中得知。
明无应陷入沉眠,姚黄心中虽然也十分难过,但世间悲欢离合,他其实已经见过许多,反而养成一个乐天知命的性子。
更重要的是,明无应迟早会醒来。
他既然答应过,那就一定会醒来。
山中无日月,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慢慢的也就过去了。
姚黄心中更担忧的,其实是谢苏。
七日之间,谢苏不吃不喝,也不怎么说话。
虽然修仙之人可以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不需每天饮食,但如谢苏这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点灯熬油,令姚黄心中有些害怕。
他心知谢苏心中症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他,何况言语终究无力。
而谢苏也并没有要向自己敞开心怀的意思。
自责,痛惜,悲愤,负疚,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恨。
甚至恨别人,恨殷怀瑜,恨沧浪海的人,恨天下人,那都没有什么,姚黄自己也对那日联手逼迫的众仙门咬牙切齿。
昆仑因弱水泛滥,山门关闭,不得进出,无法声援,杨观和方长吉更是无用得很,姚黄心中记恨,把这些人全都给算上了。
姚黄害怕的是,谢苏会恨自己。
可明无应受了重伤,失去牧神剑,这都不是谢苏的错。
而且……那日在岩洞之中,明无应和谢苏的样子,姚黄看得清清楚楚。
初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姚黄心中一动,像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慢慢再想,三年之前谢苏为何负气下山,明无应从水镜中见到谢苏身在溟海之上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全都有了解释。
若真是如此,那么此刻谢苏心中要承受的东西,只增不减。
姚黄又向房内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盛着糕点的瓷盘,沿来路慢慢回去了。
入夜之后,半月小湖之上骤然起风。
谢苏和衣卧在床上,听到风声,睁开了双眼。
蓬莱秘境已经被师尊封闭,就连学宫也被隔在外面,没有人能进来。
他手握承影剑,推开房门,看到院中一个男子瘦削的背影。
男子转身,月下笑容清淡,眉眼之间与元徵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元徵双腿无法行走,谢苏每每见他,元徵都坐在轮椅上。
这个人虽然瘦削羸弱,却静静地站在院中。
“谢苏。”
谢苏问道:“元徵?”
久未出声说话,谢苏的嗓音有些喑哑。
“是我,”元徵淡淡一笑,“拖着那两条腿,实在不方便,这是我捏的一个化身。”
推开门之前,谢苏曾以为是沉湘。
那日在溟海上,沉湘附身于冯提体内,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术法被破,冯提从高空坠落,谢苏回头看了一眼,记得冯提大致掉在学宫附近,只是生死不知。
而沉湘的虚影消散之前,曾言道等她回来。
没想到等来的反而是元徵。
明无应已经封闭蓬莱秘境,能在这个时候进入蓬莱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元徵却是开门见山:“那日之事的前因后果,我已全都知晓。今日前来,是想问你一句,是不是甘心就这样看着你的师尊被人算计?”
元徵说话一向温和平静,这样的话,已经算语气十分激烈。
谢苏没有开口,似乎也不必开口。
元徵又道:“明无应朋友不多,我算一个。”
月光如银,谢苏向前走去,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元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关于天门阵,你知道多少?”
谢苏望着元徵,说道:“师尊以龙骨截断弱水的时候,是从天门阵中下来的,但那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他上天门阵,是不是不止一次?”
元徵轻轻点头,“千年前,你师尊就闯过一次天门。与他一同进入天门阵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你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谢苏抬眸。
“是阴长生。”元徵淡淡道:“过天门者飞升成神,古来有之,能不能过天门,只看修士的修为如何。阴长生和你师尊同时闯入天门阵,其实是一个巧合。弱水泛滥之时,他们二人身在天门阵中,都看到了,只是你师尊选择剥去龙骨,救了宁州城十万百姓。阴长生视而不见,却过了天门,带着自己的道侣飞升了。”
半月小湖之上,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良久,谢苏静静问道:“天门阵究竟是什么?”
过天门阵者,可以飞升成神,世间修仙之人从来便将此视为天道的一重试炼。
可是救世者重伤自身,沉眠数百年,漠视者得过天门,飞升成神,这又算是什么天道?
元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天门阵似乎与世人所以为的不同,你师尊也并未向我提起过。”
明无应的性子向来如此,他要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向别人解释。
元徵又道:“你师尊过天门而不入,是他第二次上天门阵,起码是我知道的第二次。这一次,他以牧神剑,生生将天门阵斩去一半。”
元徵说话的时候,也在注意谢苏的神色,他说到明无应将天门阵毁去一半时,见谢苏面色淡淡,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件事,谢苏也早已知晓。
谢苏道:“天门阵被斩去的那一半化作无数碎片落入人间,多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遇到过一片。这些年里,师尊似乎也在各处收集这些碎片。”
话音刚落,月色之中,谢苏好像看到元徵目光一动。
再凝神看去时,元徵一如往常,仿佛只是半月小湖的波光映到了他眼中。
元徵道:“此事我倒是不知,不过,明无应毁去一半天门阵时,自己也将一半法力留在天门阵中,化成了一道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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