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走在最后,向洞中望了一眼,并未上前。
明无应却走到洞中那具尸身旁,垂下眼眸打量了片刻,语气竟还有些玩味:“那这尸首是什么人,也就不难猜了。”
尸首的面容栩栩如生,连头发都堪称润泽,身上服饰华贵,刺绣层层叠叠,绣的却是各种奇形怪状的蛊虫。
这就是乌蛊教那位试图逃脱生灭之道的祖师爷。
温缇不由自主靠近两步,连自己也没有察觉,便一脚踏入洞中那青木棺留下的印痕。
就在那一瞬间,石洞中仿佛发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变化。
谢苏刚发觉洞中有阵法的存在,就看到距他最近的丛靖雪身形一晃,莫名摔倒在地。
庞大的震动从地底传来,山岩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似乎整座玉屏山都在摇撼,落石纷纷砸下,石洞崩塌在即。
谢苏只来得及看到明无应望向他的一个眼神,就被一股强悍至极的力道拖了下去。
群山颤抖,天塌地陷。
仿佛虚空中有一条通道,谢苏坠入了无尽的下落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落入一片灰蒙蒙的云烟。
烟雾无孔不入,如活物一般裹住他的四肢,从四面八方挤压来一种奇怪的力道,眼前一片晦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最终从烟雾中冲出的时候,谢苏只看到下方一片雄伟宫殿。
几乎是在砸向地面的一瞬间,谢苏的身影如流星般疾飞而起,飘然落下。
在他之后,丛靖雪也被那怪异的烟雾抛出,坠入了同一片空地。
他环顾四周,难以置信地问:“这里是……酆都?”
谢苏却抬起头来,注视着头顶那团庞大到无边无际的烟云,然而他等了片刻,不见明无应或者是任何一人从烟雾中坠落。
那青木棺留下的印痕之中必定有一个精妙术法,只有触发之时才能感应到那股气息。
谢苏记得那时距离他最近的就是丛靖雪,所以他们两个才会坠向同一个地方?明无应他们又去了哪里?
丛靖雪的神色凝重起来:“此处只有我们二人吗?方才那阵法颇有怪异之处,他们或许是坠入了别的地方。”
“若是千秋洞中连接酆都的通道还会通往不同的地方,师尊不会事先毫不提起。”
丛靖雪又道:“可我们下落之前,整座玉屏山已经开始崩塌,如果他们没有与我们一起进入酆都,那……”
谢苏没有说话,只是拨响了腕上的白玉铃铛。明无应若是听到了,一定回来此处寻他。
说来这白玉玲铛曾被他贴身收着许多年,可他第一次拨动铃铛,是梦游之中无意为之,第二次是不久前在醉月楼的地牢之中,到得今日,不过才是第三次而已。
谢苏按捺了心思,向丛靖雪问道:“你以前曾经来过酆都吗?”
丛靖雪仍是蹙着眉,摇头道:“不曾。但酆都城中二十六宫八十八殿,我曾在典籍中读到过。城门在北,城中有平都山,山下有冥河,河上有通仙桥。仙门中人进入酆都需有路引……”
谢苏的目光从四周的宫殿上掠过。
如此雄伟庄严,却空无一人,实在怪异至极。
“这时候,有没有路引也已经不重要了。”
半空中有烟云一般的东西遮蔽了视线,看不到远处,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笼罩在一片昏晦之中,显得格外阴森。
而他们感应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无论是鬼差,还是生魂,或是活人,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是一片纯然的空。
谢苏垂眸看了一眼腕上的白玉铃铛,自他拨响铃铛到现在,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而明无应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看向丛靖雪,问道:“郑掌门留给你的那道符箓,你还带在身上吗?”
丛靖雪自袖中摸出符纸,神色却黯淡下来:“方司正前来告知我们酆都城门关闭后,我便尝试着用这符箓给师尊传信,并没有任何应答。”
谢苏却道:“此刻我们应当已经进入酆都,你再试试。”
丛靖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酆都如一处独立的秘境,城门关闭,便与外界彻底隔绝。但这道符箓是师尊亲手所制,无论他身在何处,都可借此与我传讯。若无应答,不会是因为进入酆都,符箓的效用便受到了限制……”
换言之,郑道年一定接到了丛靖雪的传信,只是他出于什么原因,无法应答。
丛靖雪微微摇头,不愿去想那最坏的一种可能。
他虽否定了谢苏的猜测,却依言照做,心底倒也存着一丝希望。
符箓之上的字印闪过一道紫光,随即消失,符纸要比先前黯淡许多,字印也变得稍微有些模糊,好像上面落了雪,正在缓缓地化开。
丛靖雪道:“这符箓可用三次,再试一次便无用了。”
他话音刚落,半空中似有一丝极细的紫金光芒穿过烟雾。
与此同时,丛靖雪身侧的璇玑剑铮然出鞘,带着闪烁的银光飞向远处。
“这把剑是师尊刚刚接任昆仑掌门时的佩剑,一定有所感应。”丛靖雪声音微颤,显然心中激动。
谢苏简单道:“走!”
二人循着璇玑剑留下的银光在宫殿之中穿行。
烟云越来越浓,谢苏数度挥剑,剑风只能荡开一小片烟雾。
丛靖雪辨认着殿门上悬挂的匾额,说道:“我们应当是落在酆都二十六宫的后殿了。”
好在璇玑剑的银光虽然若隐若现,却始终在前。
谢苏和丛靖雪追着璇玑剑进入一间已经成为废墟的大殿,眼前赫然是一颗半人高的神像头颅,怒目而视,神情威严,脖颈断裂之处十分粗糙。
除头颅之外,随地可见神像身躯的碎片,或是断指,或是手臂。
而头颅也不止一个,有的半边脸都已经砸碎,倒在地上,无声地瞪视着他们。
这间大殿原本应当十分空旷,此刻只是一片废墟,碎瓦残砖散落遍地。
他们一路绕过六七个残破的神像头颅,又随着璇玑剑的银光走出了大殿。
丛靖雪道:“此处应当是酆都的正殿,那些都是酆都历任鬼王的塑像。”
酆都鬼王,天命所授,接引世间游魂,三千年一替。
而酆都的正殿之中,有过往十一位鬼王的神像,现今的鬼王则是第十二任。
走下正殿外的台阶,谢苏看到一排巨大的石碑,全都从中断裂,倒塌在地。璇玑剑银光闪烁,悬浮在其中一面倒塌的石碑之上。
石碑之后恰好是大殿外面的高台,似乎挤压出一片狭小空间。
丛靖雪连忙上前,握住璇玑剑的剑柄。他停在原地,忽然聚精会神地看着石碑上约两尺高的地方,然后手持璇玑,平平地切削而过。
随着剑弧划过,似乎有一张金色的网凭空浮现,如呼吸一般浅浅明灭,只有被璇玑剑破开的地方会光芒闪动,随即化为乌有。
这是一个守御禁制,周密精妙,化沛然于无形,其上如水气息扩散开来,显然是郑道年的手笔。
丛靖雪眉头一动,在破开禁制之后,小心地将那半面石碑挪开些许。
石碑之后,郑道年委坐于地,满身尘土,双目紧闭,毫无知觉。
“师尊!”
丛靖雪声音中难掩焦急之情,谢苏则退后半步,持剑在手,反而比先前更加戒备警惕。
进入南疆之前,明无应在私下里对他说过,以郑道年的精明机变,无论落到何种境地,自保都不成问题。
此刻发现这位昆仑掌门蜷身于半面倒塌的石碑之下,显然是变故发生时,他已知无法逃出此地,藏身于此,又用禁制镇守在外,隔绝身上气息。
若不是丛靖雪机缘巧合坠入此地,有符箓和璇玑剑那一丝感应,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发现他就在这石碑之后。
丛靖雪一连数次小声呼唤,郑道年始终双目紧闭,毫无应答。
他身上并无明显伤口,试过鼻息,虽然微弱,却也算是缓慢悠长。
片刻后,丛靖雪将郑道年平放于地面,将璇玑剑搁在一旁,转身对谢苏道:“师尊应当是用了龟息之术,我虽知晓唤醒的方法,但需全神贯注,以自身气息缓慢接引,这段时间不能受到外界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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