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鸟划过蓝天,她沉默了很久。
“对你来说,我不是个好妈妈,我知道。”她没头没尾地说,“对不起。”
随后她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我要休息了,六号会进来照顾我,你去见他吧。”
秒针颤颤巍巍指到整点,佣人打扮的NPC“六号”走进房门,熟练地拉好窗帘、调整室温。末了她转过头,朝祝延辰一笑:“待会儿我送你出门,你先出去等吧。”
祝延辰没能从母亲那里得到答案,整个人愣在原地。
没有解法的现实朝他压过来,梗得他胸口痛。自己年纪太小,基本什么都做不到……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大局也好,世界也罢。那时他想不通那么复杂的东西,他只想做一件事——想办法把真相告诉束钧,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
那一天,祝延辰离开休眠舱,少有地联系父亲的助理。他要求增加一门课,专门讲合成人相关的知识,好好“补补进度”。
这回母亲没有再为难他。
然而系统何其复杂,他之前学的东西都浮于表面,基本什么都听不懂。然而他遏制了本能的退意,逼自己听下去。
听不懂就记,想不通就学。祝延辰不再被动接受所有安排,也不再质疑自己有无天赋。他开始给自己加压——在休眠舱外的所有时间,他几乎都用来学习。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法。
这样,在进入“那一边”后,自己才能坦然面对束钧。
无数个夜晚,他睡不着,只能将对方紧紧抱在怀里,脑子里转着那些艰涩难懂的知识。但凡被他抱住,束钧一直很老实,熟睡的嘴角带着笑。
“晚安。”撑不住入睡前,他总会偷偷吻对方的发顶。
祝延辰曾想过,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几年,说不准会有转机。可他们的分离来得很快。
团圆节过去没多久,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惨遭刺杀。事情发生时,大哥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一家人都在车上。祝盛临时改了行程,逃过一劫。
大哥比他大十岁,向来不着家。仅有的几次见面,他也没跟祝延辰讲过一句话,兄弟二人和陌路人区别不大。祝延辰倒没有多少情感上的打击。
他只觉得可怖——这就是自己要踏入的世界。
可他别无选择。
当天晚上,祝延辰将束钧拥得死紧,差点把束钧勒醒。
这场惨剧的影响不止于此。同一天失去了长子和孙子,祝盛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祝延辰这段时间做出的努力,没能瞒过祝盛分毫。
“不错。”祝盛说,口气有点生硬。比起上次父子见面,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有劲头学习是好事。你妈病得重,你再陪也没用,跟我走吧。”
祝延辰没有低头,他第一次直视父亲的双眼,坚定地摇摇头。祝盛只当小孩黏母亲,没有强迫。
在那之后,祝延辰有种格外不好的预感——他和束钧相处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但他没想过,一切会那样惨烈地戛然而止。
……那是他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段。
祝延辰的长久努力有了成效,短短半年,他一路学到了军事学校的大学课程。
“合成人在生产初期,会被植入特定的脑碎片。它对特定事实敏感,能够激发创伤应激反应,使合成人自主回避特定事实。一旦意识到‘玩家系统’的存在形式,合成人会自发遗忘。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为‘脑内冲击’……”
“老师,这种做法是万无一失的吗?”
“不一定,历史上曾出现过对脑内冲击不敏感的个体。哪怕是普通个体,一旦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后,也可能残留部分印象。要做到万无一失,配套设施必须完备。脑内冲击是最后一道防线,最好的做法,还是不要让合成人接触敏感信息……”
祝延辰绷住脸,竭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强烈的情感冲击?”
“人脑能容纳的冲击是有限的,两波强大的冲击先后到来,它无法全部妥善处理。对于脑内冲击来说……”
“脑内冲击和年龄有关吗?”祝延辰继续提问。
“看来您很喜欢这个课题。”教师没有恼,只是推推眼镜。“幼体的接受能力比成体强,它们对现实的理解不够深刻,很可能‘没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内冲击的生效时间要长,副作用也小些。”
“那……脑内冲击只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还是……?”
“您这都是些什么问题。”授课的教师笑了,“‘那一边’只有合成人,他们总不会凭空知晓真相。为了更好地模拟五感,休眠舱对思维有一定的干扰作用。只要人在‘那一边’,脑内冲击不会发作。”
“我明白了。”祝延辰咬了下笔头,“谢谢您。”
他必须趁他们还能在“那一边”见面,把这件事告诉束钧。
可是每次看对方一脸笑容地迎上来,祝延辰开不了口。自己说出真相后,束钧会怎样反应呢?他会绝望吗?会恨自己吗?他是不是不会再这样笑了?
一天又一天,祝延辰在现实中近乎自虐地学习。当他抵达另一边,见束钧眉飞色舞地跟他讲将要到来的“模拟测试”,准备好的话又烂在了心里。
再一天,就再等一天。他对自己说。
他的父亲等着将他拉入学校,他的母亲因为疾病陷入昏睡,这是他最后一点温暖了。
“阿烟,看这个!”束钧给他展示一个模样奇怪的手环。“戴上这个,我能模拟在《侵蚀》里的能力。阿烟我跟你说,我的能力特别厉害!要不是校外不能随便用……”
他戴上手环,使劲比划:“我甚至能飞!”
祝延辰心口发酸:“嗯。”
“等我们长大了,我绝对要带你飞一次。”束钧摸摸下巴。“说起来,阿烟,我们明天……”
“明天我有事要跟你说。”看着对方满怀期望的脸,祝延辰逼自己吐出一口气。“很重要的事。”
“啊?好。”
束钧又细细瞧了瞧他的表情。
“阿烟……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
第二日,指挥中心的客房。祝延辰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一只脚刚踏入休眠舱,便被保姆拉了出来。
“别去啦,你妈妈出事了。”她紧张兮兮地说道。
祝延辰心跳空了半拍。
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同——他的母亲还活着,倒不如说,过于“活泼”了。不久前,他的母亲陷入了昏迷,几乎24小时都待在休眠舱内。这个时段,母亲应当在“那一边”才对。
可如今她醒来了,一张脸上满是迷茫,因为疼痛而厉声叫喊。
“据说休眠舱自己打开了,夏小姐自己醒了。”
“那不是好事吗?”
“她说她不是夏小姐,是个什么六号,来见祝家小少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小姐情况……情况不对,我找不到人。夏小姐天天……天天登录《侵蚀》这个游戏,我只是想……只是想找延辰反应情况。”六号顶着夏景的身体,用力哽咽。“怎么会……为什么这么疼——”
她的叫声太大,门外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嘘,首脑来了。”
“怎么回事?”
“祝先生,您太太……您太太的情况太过特殊。她陷入了深度昏迷,想必‘那一边’的形象出现了异变。‘那一边’的NPC遵循急救规则,想找作为联络人的祝延辰。它临时越过限制,使用了‘那一边’的休眠舱。它现在……呃……”
“简单来说,人造程序支配了夏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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