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魔尊并没有在细思谢忱山之前所说的那番话。
他全不在意。
因为是谢忱山,所以不在意。
谢忱山品出了几分味道。
魔尊嘶哑的嗓音带着些许扭动的节韵,起初有些听不习惯,但是听久了,他反而熟悉了。
谢忱山碰了碰自己的眉角。
原来的那张脸……
谢忱山用现在这张脸,也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已经久到连他都记不清楚,原来的长相究竟是如何了。
“魔尊认为之前更好看些?”
他之根骨容貌如何,谢忱山还是心里有数的。只不过他厌烦其中的诸多视线,便索性遮了去,好不自在。
“是你,都好。”
魔尊慢吞吞说道。
谢忱山敛眉,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淡去。当他不笑的时候,藏在他骨子里的薄凉就露出了少许。
从来没有白得的便宜。
当年他冒着危险出现在诸仙山,只不过不想看到在诸仙山上引起大战罢了。
而他带走了魔尊,事后与其定下约定,以自身做饵换来他的承诺,彼此之间也曾定下契约,不得违背。
因而方才,即便谢忱山知道魔尊估计吞噬了公孙胜止不少血肉,可他却没有说上分毫。
因为人铁定没死,他便懒得细思。
这约定更是让人族讨得了诺大的便宜,不必担心魔族突然举界袭击,从此之后魔域甚至不得伤害佛修,便是从此而起。
可魔尊又何须如此?
这百年间他们仅仅见过寥寥数面,何来这样的情谊?
谢忱山遍寻不到任何一点痕迹。
咕咚——
谢忱山闭眼。
自胸腔跳动的声音与小腹传来的动静在某一瞬间突然契合。
有什么声音,自血脉深处传来。
风静了下来。
一瞬间,谢忱山只能听得到那个声音。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而分辨了许久之后,他听出来了。
是喜悦。
魔尊的喜悦。
谢忱山高高瘦瘦的,坐在石块上,那腰身便自然显露出几分青竹般的风骨。眉眼微弯,甚至眼里犹带笑意。
可心中却道尽薄凉。
天道啊天道,余体内所孕……
究竟是怎样一种怪物?
第19章
雾霭沉沉,雨气缭绕。
风雨如丝,华光寺在山林中隐隐绰绰。那山门忽而显现,忽而消失。
如是捉迷藏。
“来寻仇?”
小小的和尚主持把散发着灵光的来信丢到一旁,笑得有些像只小狐狸。
“他公孙胜止难道不知道,若他算是护短的爷字辈,那我华光寺便是护短的祖宗!敢来我华光寺质问,也倒不看看当初究竟是哪个来同我借人的。
“当真是笑话!”
伴随着他骤然冷下的童声,那份书信也骤然湮为灰烬。
“白象,日后这等蠢物的来信便别送上来了,着实是晦气。”
隐约间,寂静的寺中响起一声清鸣的象声。
哒。
主持方丈望着将将踏进门内的道嗔说道:“你的朋友,倒是个麻烦性子。”
道嗔恭敬回答:“师父说得有理。”公孙百里与他是至交不错,可其多疑猜忌的本性却也难以更改。
披着主持袈裟的小和尚掀开僧袍坐下,精致小脸很是平静。
“既然回来了,想必对无灯的情况,有些了解了。”
道嗔在主持方丈的对面将要坐下,蒲团就呲溜地滑到了他的屁.股下。
他先是谢过师父,方才道:“您说得是。”
道嗔下文还未提,小孩般的方丈突地抬手,侧耳过去,仿佛是在倾听些什么。
良久,他淡淡地说道:“眼下,他合该是在云州。”
云州地处东南,并无所谓修仙大派驻扎在周围,倒有三俩亦正亦邪的偏门留守。只不过碍于那附近过于潮湿,也常常滋生各种煞气,令得修者都不愿过去。
道嗔:“是。”
也不知无灯领着那头魔去往哪里,意欲为何?
主持双手合十,低低道了声佛号。
“想必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
谢忱山是在云州的一处小村庄,被孟侠给逮住的。
孟侠寻到他们的时候,魔尊和谢忱山这俩甚至混在参与酒席的客人中!
孟侠当真是目瞪口呆。
他堂堂一个修仙界闻名的剑修,为了个真相不远万里御剑赶到这连灵气运转都有些凝滞的云州,就为了看这俩吃喜酒吗?!
简直是荒谬!
孟侠踏进这左近的时候,有一坐在里头酒席的长发青年正举着茶碗冲着他笑。
不错。
这伪装得十足到位的温和优雅的作派,确实是谢忱山这厮。
孟侠已是牙狠狠到了极致,人刚进了门,正气冲冲正打算往谢忱山那桌去的时候,一把被门口守着的村民给拦住了。
他甚功法也无用,倒是让自个白白显露在凡人面前,那人以为他是迟来的娘家亲戚,正拼命薅着孟侠唠嗑。
孟侠何尝体会过这种架势?
谢忱山瞧着他在门口慌忙施了障眼法逃进来的举措,笑得恣意随性,眉间飞起一抹惬意畅快。
孟侠这下学乖了,亦只有谢忱山和魔尊看得到他。
他皱眉在这桌上唯一的一个位置坐下,不理左右吵杂的敬酒,而是严肃地看着谢忱山。
孟侠刻意不去看正坐在谢忱山左边,那正在机械地学着用筷子的魔尊。
傻透了。
傻乎乎到孟侠不愿承认这位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你究竟是打算作甚?别个我便不理了,你眼下这情况分明是与魔尊息息相关。你不想着如何解决也便罢了,还带着这么一个傻子到处乱跑。谢忱山,我从前说你是个聪明人,眼下来看,你这聪明脑子里是不是还缺了根筋啊?”
孟侠显然是憋坏了,刚坐下就已经传音给了谢忱山。
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异常鲜明表达了他的态度。
谢忱山仰头吃下了那一大碗茶水,涩涩苦苦的,普通乡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好酒,但今日宴席上能小心翼翼摆出来,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上好。
“魔尊,说他想学做人。”
谢忱山嘴唇微动。
孟侠着实没意料到这个答案。
他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下意识看了眼重新捏了张脸,泯然众人矣的魔尊。
很好,他从用筷子插着,到已经学会用筷子打架了。
指的是左筷子打右筷子。
夹老半天啥也没上来。
“他本是魔,便是学上百年也不可能成人,他学什么做人啊?”想学做人,还是先学学怎么收敛这浑身上下的魔息得了!
如果不是谢忱山一直费劲遮掩,这样冲天的煞意,走到哪里都是个活体地图,谁人都能知道有修为高深的魔修闯进了他们的地界。
魔族自是不懂何为收敛。
他们本就是凭借着魔息威压来辨认彼此的修为实力,强大者从来肆无忌惮。
谢忱山慢悠悠地说道:“自我百年间与魔尊定下契约之后,他只寻过我履约数次,如此说来,这桩买卖,倒是显得不公了。既魔尊有此要求,自当勉力而为。”
孟侠:“……你不勉力也是可以的。”
他看谢忱山这德性,怕是不听劝了。
到底是多年好友,彼此是什么性子也是清楚。孟侠说了两句,也懒得再说。待他散去障眼法,这桌子的旁人也把他当做是亲戚村民般,倒也其乐融融。
偶尔甚至还会搭上两句话。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喇叭唢呐的声响。
一把唢呐,便穿插了人的生与死。
孟侠从未经历过如此人间事,他从记事就已经归在万剑派门下,成为亲传弟子。生涯中只有苦修,从未有过这种热闹到裹挟进去的喜事,就仿佛整个村子都融在这喜乐中。
欢腾雀跃,鼓舞喝彩。
上一篇:退婚后白月光O变A了
下一篇:撞入白昼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