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102)
“不是新生物,就是普通的赤狐,你所认为的那个赤狐。”杨奇华站在手术台旁,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狐狸的脑袋,“它看起来很难看是吧?这小家伙,其实很漂亮的。”
杨奇华看着狐狸亮晶晶的眼睛微笑,发出温和的笑声,狐狸驯顺地躺着,偶尔动一动耳朵。林城站在一旁说:“这是远古地球,而它明显是我们那时代的生物,教授,这里面有问题。”
“当然,我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杨奇华擦了擦手,插着衣袋走出门,免得打扰了实验室里的研究员,“这只狐狸是我的学生抱过来的,抱过来的时候都快死了。据说是在援救指挥官时在他身边发现的,指挥官一直抱着它,于是就连它一起救了。”
说完他往里面看一眼,一位研究员正在清理手术台的血迹,杨奇华看着那只狐狸耳朵上的一撮毛,轻声说:“它真幸运。”
“教授,这只狐狸和上次的爬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共同之处?我想不用我提醒,您一定已经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了。”
耿殊明站在旁边没说话,他明白这个时候应该保持沉默。杨奇华回头看了林城一眼,靠在玻璃幕墙上,说:“的确,这两者太相似了。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知道爬龙是怎么回事,但这只狐狸,我就不知道了。”
“被凭空创造出来的?”林城说,“就像您在这里看到爬龙被凭空创造出来一样,也许它也是这样过来的呢?”
杨奇华笑了笑,瘦削鼻梁看起来冷冰冰的,他把眼镜取下来拿在手里,说:“我知道你是想来套我的话,林专家。而且你一定是想说给旁边这位耿先生听的。看来我曾经来过这里已经不是个什么秘密,而你们都迫切地想从我口中得知些什么。我想不明白,你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我跟你们说过,我提前返回了,后来的一切我全都不知道。”
“那您所经历的一切呢?那座大坝和建筑群,该是在您返回之前修建的吧?是谁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然后发生了什么?教授,你要明白这是什么时候,我们需要您提供的信息。”
“好吧,你妈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登上返回舱的时候,什么大坝,什么建筑群,什么港口,都没完工。我不敢相信留下来的那一小群人能把这项大工程完成,我他妈的不相信!我跟你们一样是满腹疑惑的人。”
第175章 渔樵衣裳
“哦,是这样吗?杨教授。”林城把箱子放在脚边,挨着墙壁,好让它不挡路,“您看,您又告诉了我们一个值得思考的消息。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得一直这样下去。”
他说着看了一眼耿殊明,耿教授正把自己冲锋衣的扣子和抽绳拉紧。察觉到林城的目光,他抬起眼皮和林城对视,然后笑着把最后一颗纽扣扶正,说:“确实,如果指挥官听到了,他也会很高兴的。”
杨奇华歪了下脑袋,他的眼睛看向别处,冷静而残酷,连话语中都带着科学工作者所特有的精简和枯燥:“听起来你们现在打成一片了。”
“不,不是‘你们’,是‘我们’,”林城说,他向后压着半人高的栏杆,手臂撑起来,“是这个临时基地里的所有人。教授您不能把自己排除在外。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我还记得这句话呢,刚才我听到你们在唱,你们可真懂得赚取我们这些老东西的眼泪。”杨奇华指指自己的眼睛,然后低头去摆弄手里一支笔,笑意很淡。
“那再好不过了。也希望你的眼泪是为英雄而流,喜悦而不悲伤。”林城说,他咳嗽了几声,脸上泛着红晕,“我们还是说说大坝的事情吧,如果杨教授愿意的话。”
杨奇华扭头看了眼实验室内,他的研究员正把受伤的狐狸放进消毒箱中,然后扫描它全身。实验室里估计不需要他,杨奇华踩了下鞋跟,点点头:“我已经把我所经历的都告诉你们了,一开始我们来这里,只是在做一些科考任务,毕竟我只是一个科研专家,那时候的我还不是什么会长。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建造堤坝、城市和港口,这些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
“那当时上层指挥的人是谁呢?总得有一个发号施令的。”
“没有指挥官,林专家。”杨奇华说,“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军队参与了,一半是军人,一半是执行员。至于指挥层,我见都没见过。”
“标记呢?”林城问,他抱着手臂,时不时打哆嗦,最后他在旁边坐下来,“林子里的树干上有标记,指路用的。”
杨奇华看向林城,蹙起的眉毛表示他对此一无所知:“什么标记?我们跋山涉水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留下标记,都是在瞎摸。”
林城没有追问下去,他朝手心哈一口气,撑着膝盖,盯着地上一个斑点,说:“那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海啸,还是飓风?或者诸如此类?”
“海啸,很大的海啸。我们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损失惨重。”杨奇华说,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悠远,像是古时候传回来的回音,“海啸过去之后就开始修堤坝,修到一半我就返回了。”
“有多少人跟你一起回来了?”
“所有的科研专家和劳工,只要是非战斗人员全都撤离了。留下的大概有两百人,军队和时间局各一半。他们最后回来的只有四个人,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回来了四个人。”
耿殊明伸出手指,说:“两百个人,回来了四个人?”
杨奇华抬起眼睛看看耿教授,复又把眼睛垂下,吞了下喉咙,声音有些干哑:“是的,四个人,其他人都死了。”
“所有的劳工都返回了,那也就意味着,剩下的工程,是那两百个人完成的?”林城扣紧手指,咬着下嘴唇。
“按理说确实是这样。但是你想想,亲爱的执行员,这不正常。那四个人在几个月后就返回了,换算一下,他们在这里大概度过了不超过一年。这可能修得完吗?噢,天哪,我不敢想象。”
陷入了沉默,沉默如流沙慢慢地吞噬真相。他们永远也想不明白,留下来的两百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遭遇,他们的尸体在哪里,他们的灵魂是否一直在这无主之地徘徊游荡?
“我跟你们说过,我经历的不多,如果你们想知道全部真相,那恐怕得去找找比我更信得过的人。”杨奇华在沉默之后说。
“为什么修到一半就提前返回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教授,您一直没有告诉我们。”
“上头说是返回通道出了问题,空洞危机,就把我们紧急召回了。”杨奇华敲着一根手指,“可我觉得这肯定只是借口,其他一定有隐情。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龙王。”
“龙王?”
“我瞎猜的。我晓得个屁。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无可奉告。”
谈话戛然而止。杨奇华靠着玻璃墙,抬着下巴垂眼看对面的走廊上来往的研究员,他的脸刮得很干净,外套洁白、硬挺。林城绷紧唇线,眼睛向上盯着杨奇华的嘴唇,琢磨着下一步计划。
“要来一杯咖啡吗?杨先生。”耿殊明走过来的时候,他满身都是咖啡豆磨碎后散发的苦香,“只剩下牙买加的wallenford了,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杨奇华从耿殊明手中接过杯子,放在鼻尖闻一闻,仿佛杯子里开着花。他脸上的残酷的冷静融化在咖啡的香气里,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浆果成熟后略带有诱惑力的色彩。
“没有什么能比wallenford更让我感到愉悦了,谢谢您,耿殊明先生。也许我不该这么称呼您,您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杨奇华捂着杯子,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耿殊明没有给自己冲咖啡,他搓了搓手——在探测波发射器那里淋了一场暴雨之后,他的手就一直没有暖和起来。耿殊明把手抄进衣兜取暖,回头问林城:“你们平时是怎么称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