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4)
道别之后,萧满走下索桥,步入雪意峰地界。
晏无书已出关,所在道殿,萧满必不可能过去。栖隐处倒应当是清静无人的,但离萧满此时所在太远。
他抬头往上望了一眼,慢慢地叹了一声。
如果可能,他真想直接飞过去。在白华峰上,他出了三箭,每一箭都利落精准,甚至包括最后那一敲,可越是利落,耗费的灵力与心神越多,眼下真是抽不出半分力气,用来御风了。
萧满的步伐一步比一步缓慢,脸色惨白如纸,看得树上的鸟都不安,叽叽喳喳叫起来。一只山雀飞到萧满肩头,他歪了歪脑袋,竖起食指,冲着它和旁侧的密林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山雀轻轻蹭了蹭萧满脸颊才离开,他握紧手上的明月风露,打算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借助此物调息养神。
落在山间的光芒耀白明亮,风里浮动着晚夏花香,远处是一条静谧流淌的小溪。萧满抬头四顾,寻了个方向欲去,赫见一道人影掠过夜色,停在面前。
来者玄衣银发,眉间剑痕一点,狭长凤目微敛,模样端的是俊美无双。
正是晏无书。
萧满看着他,恍惚忽起,尔后定下心神,往后退了一步。
晏无书上前扣住萧满手腕,眉心蹙起:“你伤得很重。”
萧满垂下眼不作声响,晏无书问:“谁伤的?”
“练功时不慎被反噬了。”他别过脸,望定道旁的一颗细碎石子,低声说道。
这个答案显然没让晏无书信服,但他没在此刻刨根问底,将萧满往怀里一带,化作流光朝山腰道殿而去。
下一刻,晏无书把萧满放到榻上,手贴上他胸膛,开始输送灵力。
萧满却躲开了。
“胡闹什么?”晏无书瞪着他。
“不劳费心。”萧满神色极淡,“我回栖隐处。”
他说着就要离开,晏无书不跟他在言语上争执,直接捏了个决,把人锁在原处,继续输送灵力。
萧满见自己手脚不能动弹,便想着把晏无书的灵力挡回去,无奈提不起力气,只能任由。脸色却是眼见着好转,从识海里传来的刺痛减轻,逐渐消停了去。
晏无书给萧满摆了个盘膝坐的姿势,过程中发现他手里握着个瓷瓶,似是什么丹药,取来一看,认出是明月风露。喂萧满服下后,他问:“你方才出去了一趟,但应当没走多远,所以是在孤山受的伤?”
“我只是去了趟明镜台。”萧满道。
“去那做甚?”晏无书很是惊讶。
萧满:“学你们孤山人怎么打架。”
晏无书就笑了:“打架我最在行,伤好之后教你。”萧满境界不高,无法承受过多灵力,晏无书见他稍好,便收了手,撤掉落在他身上的决,却听萧满道:
“不劳烦陵光君费心。”
萧满对晏无书,少有态度冷淡的时候,更何至于冷漠。可此时此刻,萧满眼里的情绪极淡,声音清冽,好似裹着霜。
晏无书面上笑容退去,定定端详萧满好一阵,不太确定地问:“你在……生气?”
“陵光君说笑。”萧满起身振衣,重复先前的话:“我回栖隐处。”
言罢朝外走去,步伐虽缓,却透着一股子倔强坚定。晏无书手里折扇一转,道:“我送你。”
晏无书不给萧满拒绝的机会,手往前一捞,就带人到了与道殿相距不远的栖隐处。他把萧满安置好,转头唤来容远,命剑童仔细照料萧满,旋即道:
“你伤在神魂,非同儿戏,先在静养一段时日,待得伤愈,再考虑修行之事。”
萧满垂下了眼,没接这话。
屋室内没有点灯,窗只开了半扇,透进来的光不多。他一身白衣隐没在幽暗之中,背挺笔直,腰束在腰封之下,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神情坚毅,缓缓吐纳过后,抬起头来,叫住正要离开的晏无书:“有一事。”
“你说。”晏无书回头。
萧满又敛低了眸,不看前面之人,道:“就不办合籍大典了吧。”
第3章 符道初解
晏无书只回了一句“好好休息”。萧满没再开口,坐在榻上看晏无书走出去,反手阖上门扉。
他要的不是晏无书的一句答案。他们两人的关系,并非不举行合籍大典、不向天下昭告,便就不存在了。
多少年前星辰倒转,命运线在初遇那刻已然交织绕缠,尔后天降谕示,命神官来宣,说照世镜上映出了他与他的姻缘。
时年萧满十九,住在大昭寺养病。晏无书刚执行完一个任务,躲在大昭寺养伤。
萧满的病打胎里带出来,唯有大昭寺的几部佛法能根治。
晏无书执行的是一次秘密任务,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受了伤,他不让萧满寻医僧,又伤得很重,其中一处刀伤从左肩贯穿到腰骨,几乎把他劈成两截。
萧满不得不亲自动手。
他年幼时受过很多伤,但凤凰一族体质优于人族,自愈力极强,多数时候,还没开始包扎,伤口便愈合了。被晏无书救下、送到大昭寺后,从此与受伤无缘,因而没有机会学习处理这些情况。
一切都是现学现卖,清创、上药、包扎,甚至还有缝合,从粗糙忙乱到细致熟稔,后来还有闲情挽一朵花。
大概过了半年,当第一片秋叶从树枝上落下,主持忽然遣来一个小沙弥,说客自远方来,想要见他。
萧满吓了一跳,以为是晏无书躲在自己这里的事情暴露,转身就要将人藏起来。晏无书却躺在摇椅里笑,“不是为了我的事而来。”
“你如何知晓?”萧满问。
“推算出来的。”晏无书握着折扇轻打掌心,慢慢说道。
萧满偏头,目光自上而下从晏无书身上扫过,不太相信地问:“那可有推算出来者何人,所谓何事?”
晏无书开始掐指算,末了,竟是一挑眉,面上浮现惊讶之色:“雾岛来人。”
“雾岛是什么地方?”
“位于遥远的极东,藏在重叠雾霭中的一座岛,住在里面的大都是神官,侍奉悬挂在我们头顶上、高高不落的天道。”
萧满刚“哦”了一声,便见一人步入庭中。他着天青色道袍,白玉发冠高束,仪态严肃端庄,目光扫过萧满和晏无书,一抖拂尘,道:“陵光君好算力。”
萧满与来自雾岛的神官见礼,晏无书坐在椅子里没动,轻飘飘回了句“不敢当”,继而道:“一般来说,神官离开雾岛,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此言差矣。吾此次出岛,是来为陵光君报喜。”神官又抖了下拂尘,语气不怎么好,说是报喜,听上去却让人觉得是报丧。
就是再年少无知,萧满也看得出晏无书跟这位雾岛神官不大对付。萧满赶紧向带路的小沙弥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接着为这两人各倒了杯茶。
雾岛神官在廊外的石桌旁落座,一盏茶的功夫后,对晏无书和萧满说:“是你们两人的喜事。”
“何喜之有?”晏无书皮笑肉不笑问。
对面之人盯着晏无书,慢条斯理道:“照世镜照出你二人有缘。”
晏无书一脸无言:“这是废话。”
雾岛神官将杯盏搁置桌上,吐出两个字:“姻缘。”
此言一出,萧满愣住,晏无书沉默。
后来萧满才知,照世镜和极东雾岛是代行天道意志的工具和地方,照世镜照出他与晏无书之间的姻缘,跟天道指婚没什么区别。
天道是何种存在?它亲手扯在一起的缘,根本无可解,或许唯有一人身死,方能抹去渊源。
他在沉寂的夜里长出一口气,当初晏无书所言,可真是一语成谶。
神官离开雾岛,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前世的下场凄惨如斯,萧满不愿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他不可能自己去死,而杀晏无书,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的他,抱虚之境,那人已臻至太玄上境,离圣人境界一步之遥,他真是过于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