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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千岁(223)

作者:Econgee 时间:2024-01-17 10:16:29 标签:宫廷 太监攻

  唯独站在堂中的晏悯没有任何动作,他的神色难看,手中那串檀香木的佛珠,在滚动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响。

  不过晏淮清也没有在意,他对着众人微微抬手,沉声道:“平身。”

  “谢陛下!”

  跪拜的人起身之后,晏淮清抓着案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周遭迅速地安静了下来,而后他低声呵斥道:“晏悯,你可知罪?”

  晏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被压着、站立着,却始终不说话。

  而此时此刻,围观之人心中只有一种想法:滑稽,甚是滑稽;怪异,非常怪异。

  太上皇立于堂下,当今圣上坐于高堂之上;父被审,而儿在问。

  三纲五常、伦理纲常,在此时通通都被打破了,即使众人早有耳闻今日要发生之事,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给了围观的百姓不小的冲击。

  晏悯不回答,晏淮清就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微微抬手,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立刻端了一个红漆盘上来,上头是一卷状纸,两个婢女将状纸拉开,竟然横跨了整个审案的大堂,而上头密密麻麻皆是字。

  与其说是状纸,不如说是一封檄文。

  托着漆盘的小太监向前一步,唱念檄文中的内容道:“太上皇晏悯:乃当世之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僄狡锋协,好乱乐祸……左柱国魏氏鹰扬,扫除凶逆;续遇南夷,侵国暴民……故遂与悯同谘合谋,扶以称帝,谓其仁治之君……而悯遂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听信谗言,虐杀忠臣;剥皮去骨,草菅人命;触情任忒,数次贩城;破棺裸尸,榜楚参并……”

  檄文之长,从晏悯的出身,到他如何称帝,再到为帝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其中一一写得清楚。

  为了登上帝位残害虐杀手足;为了专权毒杀孝贤皇后、坑杀十万魏家军;为了求得长生之术听信佞臣谗言,数次贩城;为了监视朝中百官、京中百姓将人扒皮去骨制成人皮傀儡;为了通神大成,放任手下之人画制邪阵;为了逃脱洗清罪名,栽赃嫁祸于朝中之臣……其中一一也写得清楚。

  小太监的声音又细又高,朗声之下传遍了整个衙署,钻入了每一个围观之人的耳中。

  残害手足、毒杀皇后一事或许离百姓太远,但半年之前,京都城中人皮傀儡的异样犹在众人眼前,漫天的腥臭、耷拉的人皮、失控的傀儡、异变的家人……都是一众百姓不可言说的痛。

  那时晏鎏锦被推到了人前,人们以为此事已经解决了,如今却旧事重提再次被摆在了明面上,告知众人,曾经他们畏惧的帝王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罪魁祸首,这怎么能教人不愤慨和愕然?

  更妄论卖城、坑杀十万魏家军一事,玉龙关的百姓与他们一样不过都是普通百姓,魏家军的士卒又有多少是这普通百姓的儿郎,人总是更能与身边的人、相似的人感同身受。

  堂中观审的文武官员面色也不好看,道行浅的已经被气得面红耳赤。

  百姓更是不懂得遮掩,一时之间议论纷纷,皆是嘈杂之声。

  -“这天下都是他的,为什么他要这样害我们啊!苍天啊!”

  -“我的儿啊,我的儿,我以为他死在了战场,哪知他是死在了皇帝手中啊!可怜我的儿为了帮他守天下,满身都是伤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做了皇帝还要要长生,呸!”

  ……

  晏悯站在堂中,眸光沉沉、满身阴郁煞气,他狞笑一声。“好,好,好,竟然敢当众审朕,魏仪君真的是生出了一个好儿子。”

  晏淮清眸光一沉,丢下一支令签,“堂前失语,掌嘴!”

  “你敢?”晏悯退后半步,死死盯着那个眉眼间并不像自己的儿子。“晏淮清,记住你的身份。”

  “动手。”

  晏淮清抬手一挥,立于左右的羽林军即刻上前架住了晏悯,晏家唯有太祖皇帝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故而晏悯并不擅武力,所以被擒住即使想挣扎也到底挣脱不得,一五大三粗的武将立刻上前抬手狠狠地甩了两巴掌。

  声音又脆又响,方才的议论之声不见了,衙署内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太上皇被掌嘴,人间难得。

  晏悯被打得发懵,是因为疼、也是因为惊。

  就见晏淮清并不顾这些,只是往旁给了一个眼神,而后沈昂雄携狄族老兵、南夷老人而入,跪拜行礼之后便让老兵是指认。

  他们模样沧桑,满头白发,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让肌肤变得又粗又黑,如沟壑一般的面上夹杂着黄土的粗粝,与一般的农家老人并无太大的区别,然而开口便又是震惊了周遭的人。

  -“当年的狄族一战,是阴谋,魏家军不是我们杀的,晏悯与内敌里应外合,坑杀了十万人……”

  -“当年晏悯割让玉龙关,不在求和,而在求药……”

  他们说着,晏淮清又遣太监将上阳找到的那残旗、木牌和甲胄带上让众人看,其上裹着的层层臭泥,更是验证了这些老人口中所说的一切。

  彼时写入信中的那些真相与冤情,终于说与了众人听。

  晏淮清长吐出了一口气,堂下的沈昂雄也长吐了一口气,他闭眼又睁眼之间竟然落下了几滴浑浊的热泪,而后转头用欲饮其血、啖其肉的表情盯着晏悯,艰难地说:“魏将军、魏家军何曾负你啊?何曾负你啊!”

  晏悯双颊红肿,却还是展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云淡风轻道:“你是沈家的儿郎?和你祖父一样的蠢货,朕还以为你们一脉都死在上阳了。”

  沈昂雄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颤着吐出了几口气,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只是沉默着退回了一旁。

  沈昂雄要忍,晏淮清却无需忍,听着晏悯的话,他又是丢下了一支令签。“堂前失语,掌嘴!”

  晏悯便再一次被架着狠狠地扇了两耳光,挣扎之中还在大喊。“晏淮清,你个孽畜,我是你的生身父亲!”骂完又开始笑,颇有几分密室之中的癫狂姿态。“证据呢?朕的皇儿该不会以为随便喊两个人就能给朕定罪了?这天下,可不是你晏淮清一言堂,今日你以下犯上、罔顾人伦纲常,必教史书后人唾骂。”

  早料到有这么一说,晏淮清拍了拍手,便有一串身着飘飘白衣的宫婢鱼贯而入,头上皆带着一顶帷帽,挡住了面容。

  瞧见这些人,晏悯眸光一闪,感受了下腕上的佛珠。

  “这就是证据,你亲手留下的证据!”

  晏淮清话音一落,那一排宫婢便背着围观的百姓开始宽衣解带。

  众人哗然,吵闹之下说什么的都有,不堪入耳的也不在少数。

  晏悯见状低喝一声,开始挣扎脱离羽林军的摁压,扭打之中扯断了手中的佛珠。檀香木的珠子四处弹开、散落一地,声音清脆却还是没有拦下她们的行动。

  他怔愣在原地。

  晏淮清坐于高位却侧身偏头,也不去多看,哪知刚好与屏风后的李浔对视上,对方给了他一个带着笑的安抚的、赞许的眼神。

  赞许的……晏淮清扶着额头笑了下,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了长进的。

  有些话晏淮清不便多说,藏于一众宫婢之中的边映便替他开了口,也没有压着嗓子变调。“这些刺字,都是你拿着针、蘸着朱砂一字一句刻下的,你可还记得?悉数刻入了我们的皮囊中,字迹洗不掉,你的罪孽也洗不掉!”说着,掏出了一张加盖了晏悯私印的墨宝。

  识字的百姓并不多,可认不得上头写了什么,也还是懂得比对的。

  就见她们背上的字迹和纸上的一模一样,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边映收了纸拉上了衣物,指着她人背上的那些字迹一句一句地读,读晏悯这么多年的恶贯满盈、作恶多端,皆是晏悯自己的口吻,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的猖狂、得意、自负、恶毒、卑劣。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如落地惊雷,炸得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晏悯也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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