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顾如璋对东陵哪里最熟,那自然是他不得不常来造访的南宫山。
万华梦方才说,竹林是他为顾如璋所建。
赵眠回想着竹林里的一切,清幽寂冷,的确符合顾如璋给他带来的气节和印象,除了一个地方。
“最后一个问题。”赵眠赶在万华梦昏睡过去前问道,“竹林中的温泉也是你为他建的?”
魏枕风闻言,侧眸看了赵眠一眼。
“我喜欢用别人的脸。但他说,”万华梦低声道,像是在梦中呓语,“他说不是我自己的脸他不做……”
原来如此,难怪温泉有解易容的效果。按照万华梦的说法,温泉虽然是他建的,但其中也有顾如璋的意思。
万华梦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闭上了眼,无论旁人再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
在一旁静候多时的福安适时道:“二位问完了?那请回罢。”
几人离去时,墙壁上一排排火把随之熄灭,留给万华梦的只有漫无尽头的黑夜。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勉强睡个好觉。
赵眠想着回竹林详细探查一番,可惜他今日没带够人手,身边又有魏枕风跟着,只好暂且先回南靖使馆。
在马车上时,魏枕风问他:“万华梦这条线索断了的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眠淡道:“去找别的线索。”
“若你想用顾如璋的首辅之印引蛇出洞的话,我要提醒你一句。”魏枕风道,“皇城司那帮人,是有些脑子的。”
赵眠道:“要的就是他们有脑子。”
有的时候,聪明人比蠢人好对付多了,蠢人才是最不会按套路,行事毫无逻辑的麻烦。
而且,万华梦这条线索,也未必就这么断了。
赵眠蛰伏了两日,魏枕风那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第三日深夜,他带着白榆和沈不辞等一众好手,又一次来到了南宫山。
南宫山的看守以为南靖太子是来见万华梦的,正要带他去地下宫殿,赵眠道:“你且退下,不必管我们。”
本是东陵国都最为机密的地方,一国国师的府邸,现如今却让一个外邦人带着一众手下来去自如,有如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一般,何其讽刺。
若有朝一日南靖也沦落到此种境地,他恐怕没脸苟活于世。
赵眠来到掩月居,打开通往竹林的机关暗道,熟悉的景象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赵眠一直在避免回忆当日的情形。国事繁忙,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回忆。
可如今重回现场,听见温泉的水流声,他脑海中竟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他一边勒令自己住脑,一边庆幸今夜过后,这汪见证过他两次耻辱的温泉就将彻底从世上消失。
“多点几盏灯,”赵眠下达命令,“把水抽干,找到泉眼。”
众人撸起袖子准备开干,一个编制之外的人影冷不丁出现在夜色之中,光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轮廓,赵眠心里就开始发堵。
“晚上好,太子殿下。”魏枕风随意地披着外衣,打着哈欠道,“大晚上不睡觉,又想干什么坏事啊你。”
赵眠:“……”
魏枕风这是又和他想到一处了。
明明是两个国家的人,魏枕风思考问题的思路竟能和他如此相似。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要怀疑魏枕风小时候是不是和他弟抱错了,其实魏枕风才是他亲弟弟。
“小王爷怎么在这?”周怀让吓了一跳,他看看魏枕风肩上的锄头,又看看他手上拎着的水桶,“还带着个水桶和锄头?”
面对太过白痴的问题,赵眠看在周怀让是自己竹马的份上一般会耐着性子解释,但魏枕风就没那么有耐心了,他选择胡说八道让对方闭嘴。
魏枕风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来这种菜。”
周怀让:“啊?”
赵眠不满自己的人被这么调侃,凉凉道:“你工具都扛上了,还好意思说我?”
魏枕风笑道:“那怎么说,要不要一起找?”
“有壮丁我为何不用。”赵眠道,“你给孤卖力点。”
赵眠带了足够的人手和工具,众人齐心协力,天还未亮温泉就见了地,露出玉砖铺成的池底,而泉眼就在池底的正中央。
赵眠好奇地盯着咕咚咕咚涌出泉水的泉眼,问:“你说这温泉水里都有什么。”
魏枕风一怔,稍稍撇开眼,眼下的两颗泪痣似乎都红了一些。但即使在这种时候,小王爷依旧不忘嘴欠:“你好好色啊,赵眠,我感觉是有你的东西。”
赵眠也愣住了:“我好色?”他很快意识到了魏枕风所指何物,冷沉着一张脸,厉声道:“我的意思是里面泡了什么药材,为什么能解你的易容,魏枕风你在想什么。”
“我也好奇,我当时的易容可是很难解的。”说起正事,魏枕风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万华梦身上的确有本事,要真死了也怪可惜的。若他能在临死之前把毕生所学写成一本书,供我北渊太医院研读该多好。”
白榆道:“殿下和小王爷若想知道,属下装一瓢回去好好研究。”
魏枕风和赵眠同时伸出手,动作出奇的一致:“不必了。”
白榆被两人的反应搞得异常迷惑。她想了想,面容慈爱地安慰这两个比她小近十岁的弟弟:“这泉水是流动的,即便当时有点什么东西在里面,现在肯定也没了。”
魏枕风缓声道:“话虽如此……”
赵眠镇定地打断魏枕风:“今夜我们并非是为泉水而来,莫要浪费时间,继续挖吧。”
“殿下等一下。”周怀让蹲在池边伸出脑袋,“您看这玉砖的纹理,像不像一种机关的形状?”
“机关?”
赵眠立即凑上前,站在周怀让的方位仔细观察着池底玉砖。魏枕风也走了过来,在赵眠身后看了片刻,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东西。不过,你确定这不是巧合么。”
周怀让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类似的青铜机关,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
鉴于周怀让之前的表现,魏枕风对他的话始终抱有两分的怀疑:“真的假的啊。”
“没听见周怀让说么,是古籍上有记载,他看到过。”赵眠淡淡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欣慰和骄傲,“没事多读点书,小王爷。”
魏枕风阴阳怪气地模仿赵眠的口吻:“‘没听见周怀让说么,是古籍上有记载’——啊是是是,你家小让最聪明了。”
赵眠看魏枕风的眼神像看个傻子:“你犯什么病了。”
周怀让早就记不清上一回殿下夸自己是什么时候了,此时不免有些飘飘然,头不痒还要抓两下:“哎,小王爷怎么知道小时候殿下都叫我‘小让’的。”
魏枕风挑了挑眉,还有这种事?
太子殿下是那种会叫人小名的人?不可能吧,他叫自己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魏枕风”从来不含糊的。
赵眠吩咐道:“先把玉砖的纹理誊抄下来,再看看池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古怪。”
之后众人几乎是将温泉掘地三尺,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但此行收获依旧不小,若温泉池底的纹理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十有八九是顾如璋留下的,有关西夏宝藏的线索。
只是,万华梦未必知道。
离开竹林时,魏枕风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温泉池,不禁感慨:“万华梦若知道顾如璋最终还是把他最看重的东西交给了他,是会哭还是会笑,亦或是又哭又笑呢。”
“不管是哭是笑,万华梦都不该在我们这些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赵眠不屑道,“万华梦身为一国国师,克制自身情绪的能力未免太差,东陵的脸面全被他丢光。”
“这有什么。”魏枕风不以为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做人不都是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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