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之口齿不清地骂他卑鄙小人追名逐利,骂着骂着便一头栽到桌上,不闹了。
季别云喝得少,意识清醒许多,无奈地起身走出房门,找到小厮后让人把方少爷抬到客房去。
之后他站在原地,竟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方慕之今夜的坦白让人心情沉重,就连丞相府的少爷也身不由己,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
而他作为一个冒牌货,身上的束缚只会更多。
季别云抬头看向那轮上弦月,出神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忽然听见徐阳的声音。
“你大半夜不睡在这儿做什么呢,醉了?”
他目光清明地看过去,问道:“蜜饯和茯苓糕送过去了吗?”
“送了,观尘大师说谢过你好意,不过给妙慈的蜜饯他就先没收了。”徐阳答道。
季别云疲惫地笑了笑,心想观尘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
他垂下眼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麻烦徐兄亲自跑一趟,给观尘带句话。”
徐阳神情严肃起来,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机密,“什么话?”
季别云斟酌着用词,道:“就替我问他,让他找的东西,如今有下落了吗。”
他瞥着徐阳一头雾水的样子,补充道:“让他帮忙找一本书而已,你就别管是什么意思了,原话带到就行。”
等徐阳走了,他才放松下来。
之前还借宿在悬清寺时,他托妙慈让观尘帮忙打听慧知的下落,之后便没再过问。
只是今天他又想起了慧知。
冒牌货……
他希望这个世界能尚存一人,知晓他过去的幸福与苦难,只要确定那人还活着,他就还可以握住过去的灵魂,免于沉沦。
季别云又立了一会儿才回房。
这夜因为喝了酒,他没能睡安稳。梦里断断续续地出现小时候的情景,每个人的脸却又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
直到他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眼皮沉重地睁开双眼,顶着针扎似的头痛爬起来开门。
吵醒他的是徐阳,一见着他就道:“出事了出事了!”
他心中一惊,“什么事?”
“大理寺关着的那个人,跑了!”
作者有话说:
闺蜜茶话会。
第36章 君威
“跑了?!”季别云顿时睁大了双眼,赶紧折返回房内准备更衣。
徐阳跟了进来,着急道:“你也别去大理寺了,这事传得飞快,现在是圣上点名要你进宫。”
季别云身形一顿,刚睡醒的迷糊劲终于过去,突然间冷静下来。
他转头问道:“谁来传的话?”
“宫里的人,吴内侍。”徐阳走过来帮他拿起外衣,“也不知大理寺那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知会你,你手下的兵也没来。这下可好,都闹到圣上那儿了……你待会儿别只管认错,得将责任往大理寺身上推,听见了吗?”
季别云穿好外衣,匆匆将腰带系上,冷声答道:“听见了,昨夜丞相府来过人吗?”
“这倒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个?”
“不是我关心,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他拍了拍徐阳的手臂,“至少其他事都必须在掌握之中,你也不必去找王爷搬救兵,我先走了。”
季别云赶到大门外,果然看见吴内侍正等着,见他来了仍旧笑眯眯的,“中郎将,请吧。”
他心中忐忑,装不出笑来,却也控制着自己一脸平静,点点头上了马车。
此时天都还没亮,他随着宫里的人一路穿过内城,在皇城偏门停下。之后便跟着吴内侍一路步行,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不是举行早朝的敦化殿。
他们顺着宫道拐了几个弯,匆匆来到了一座规模稍小的宫殿,看起来像是皇帝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地方。
吴内侍将他带到殿门外便停下来,抬手道:“陛下正在文英殿内,中郎将请吧。”
季别云在门外都隐约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在他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面上,传出了碎裂之声。
他穿过屋内两道门,终于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屋子里或站或跪了好几个人,只看背影都能认出是熟人。而元徽帝正在书桌前踱步,看起来怒气冲冲的。
地面上摊着瓷瓶的碎片,数量还不少,应该是在他赶来之前便已经摔碎了好几个。
季别云进去之后便站在队伍最末尾,弯身行礼道:“臣季遥,参加陛下。”
他前头的大理寺少卿甘存义跪得极其标准,脑袋伏在地面上不敢抬起。而更前面还分开站着御史中丞段文甫和刑部侍郎,也都是微微弯身,垂着头。
元徽帝停下脚步,似乎是盯了他一会儿。
“昨夜你派了多少人值守大理寺牢狱?”语气低沉,却让人听不出有多少怒意,全然不像气得摔过东西的人。
季别云答道:“回陛下,地牢内二十人,大理寺外四十人。”
元徽帝轻轻哦了一声,再开口时竟带着笑意,只是让人有些生寒。
“六十人守不住一个遍体鳞伤的废人?”
是啊,蔡涵早因为严刑拷打而失去逃跑能力了,谁帮的他?同伙?还是三司中的内应?
不知道那人如今已跑到何处去了,时间紧迫,片刻耽误不得。
他单膝跪地,“陛下,想必犯人尚未跑远,臣自请追查。”
“左骁卫今夜巡防内城,他们早已派人去追了。”元徽帝道,“季卿,你是信不过他们?”
屋内一片死寂,季别云咬着牙犹豫了片刻,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是,臣信不过。犯人既然是从右骁卫眼皮子下逃走的,那右骁卫必定清楚更多蛛丝马迹,臣理应负责,只望将功补过。”
此话一出,屋内更加安静了,仿佛众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
季别云余光里猛然飞来一只琉璃瓶,正正好砸在他脚边,碎片迸裂开来,其中一块划过他左额。一道刺痛之后,很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往下淌。
“你是该负责,石睿也理应负责,这都是他带出来的好兵!”元徽帝的怒气终于控制不住了,拔高声音道,“把石睿也给朕叫来!”
“陛下……”季别云还想开口,却突然被段文甫打断。
“陛下,多一队人出手,便能早一些将犯人缉拿归案,不如就依季中郎将所说,让他带人去追查。追到了自然是好,追不到也只是罪加一等罢了。”
元徽帝冷笑一声,“充州的人命官司,你们三司审了这几日却毫无进展,天底下的人都等着呢,怎么,要让他们看一次朝廷的笑话?”
“不敢。”段文甫恭敬答道。
“你们是不敢,可有人敢!”
皇帝又开始来回走动,片刻后仿佛做了决定,语气缓和了不少。
“这件事务必封锁消息,朕给你们一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得把那人给抓回来,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
季别云心里一紧,元徽帝这什么意思?死了还怎么审,就算审不出来也要编个由头,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吗?
“若真让那人逃之夭夭了,大梁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心安定将如同季卿额上那道伤口。好好一张脸偏留下一道疤来,岂不是时刻提醒着所有人曾发生过什么事,让人的目光时刻都放在那道疤上。”
话说到此处,季别云额上的血终于滑过鬓边,流向了颈侧。
元徽帝坐回案后,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季别云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等三司的三人都走了之后才离开。
鲜血早已失去了温度,被门外的冷风一吹透着凉意。他身上没带巾帕,不好擦拭血迹,只得先忍着。
不料还没走两步时突然被人叫住,吴内侍手里握着什么追了上来,笑道:“这是陛下特意给季小将军的,让老奴务必交到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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