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会儿,小二才小声道:“灵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往前数几年也曾是边境重镇。虽说现在南陈被打下来了,但灵州的都尉府也还是一样的重要,如果能去都尉府做些杂事,也是能吃饱穿暖的。只可惜那边对做杂事的伙计要求高得很,我去试过,人连正眼都不看我。不过我看客人您……去了准没问题。”
这小二说起话来也是个滔滔不绝的,年轻人安安静静地听着,等他再一次拿起酒杯时才接话道:“不知道此方都尉尊姓,鄙人数年前曾听闻过,似乎是姓柳?”
话音一落,小二的手僵在半空,转了转眼睛之后凑得更近一些。
“客人这话进城之后可别再说了,此地都尉早换了,现在任上的是京里派来的孙老爷。前任柳都尉在灵州城是公认的忌讳,提不得的。”
“忌讳?”
年轻客人眼神晦涩不已,掀起蒙面黑布喝了一口酒,浅啜后立刻将黑布放了下来,顿了顿才问道,“为何忌讳?”
小二难得找到人听他说话,又见对方是外地人,便好心告知道:“通敌啊!那年南陈还没打下来,边境上也都相安无事的。但有一天晚上,刺史突然就带着一队精兵赶到都尉府,把人扣下了!”
外头似乎下起了雪,隔着厚厚的门帘,喧闹的风声吸引了年轻人的注意。他转头望向门外的方向,杯中热气蒸腾上来,掩盖住了他幽冷的神情。
小二正说到兴头上,见客人不搭腔也丝毫不减热情,接着道:“据说关进牢里审了三天,第三天京里旨意就下来了,你猜怎么着?”
客人被他问到,收回了视线,配合道:“怎么了?”
虽说是问句,但观他神色似乎并不好奇,仿佛早就知道了答案一般。
“圣旨里坐实了柳都尉通敌之罪,说是要当即处斩,而且全家人都得流放到戍骨城去!”小二摇摇头,“原本柳都尉被关押之后大家都还不信他会犯事,平日里看着多好的人啊,手底下的兵也都善待我们老百姓,没想到竟然……”
沉默了片刻,小二终于找到了词来下定论,他将杯中残酒一口喝下,重重叹道:“作孽!”
“我看你小子才真是作孽!不想干了?”
一声怒喝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小二浑身一抖,还没转身就开始告饶。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扯住他胳膊就往后拉,气急了骂道:“我给你工钱不是让你来偷懒的,你小子倒好,竟然还敢蹭吃蹭喝!给我滚到后面看炉子去!”
小二头一缩,低声敛气地跑到后厨去了。中年男子瞥了一眼年轻客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不知是本性使然,还是怪年轻人拉着小二偷懒。然而男子刚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倒了回来,打量他两眼之后开口道:“我听得小兄弟与我伙计刚才在说都尉府的事情?”
年轻人神色始终淡然,垂下双眼,仿佛不愿同他说话,甚至不想看他一眼,“鄙人只是在问灵州城内哪里有活计而已。”
店主斜着瞧他几眼,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到后厨去了。
年轻人得了清静,又倒了一小杯酒,却不喝,只默默看着飘浮来上的热气。
“作孽……”一声喃喃低语似有若无。
都尉府一事余音未消,看来这灵州城他现在是进不得了。
冬日天黑得早,在这路上的来往之人都有目的地,即使在路边酒肆中歇脚也不能久待。
因此这小店之中的客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年轻人一桌。
小二猜他壶里的酒已经凉透了,便准备拿去再烫一烫。
然而他刚拿起酒壶,四周便齐齐传来怪异声响。这声音又冷又刺耳,他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年轻客人拨到一旁。
“找个角落躲好了,想活命就别掺和。”
作者有话说:
好想吃和尚攻这一口,我又来自割腿肉了。有一定比例的权谋,感情线跟着剧情发展。
第2章 梅雪
他听得客人的忠告,浑身发凉,跌跌撞撞退到墙边,双腿一软坐了下来。视野之中,门口和后厨都走出了几个人,手上无一不拿着柄长刀。
原来刚才的怪异声响便是利刃出鞘之声,小二仓皇之中看向客人手边,却是空荡荡一片,什么武器都没有。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动起手来了!
这五六个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神色皆杀意毕露,似乎不将年轻客人斩杀便不得罢休。难道说店家原来是山匪吗,自己给山匪做了这么久的活计?
小二哆哆嗦嗦想往门边爬,余光却突然闪过黑影。
一名大汉挥刀冲上前来,被客人果断掷出酒壶打偏了攻势。瓷器磕在刀刃上顷刻碎裂,碎片甚至崩到了他脚边。
小二一低头再一抬头,客人不知怎的已经闪身到了大汉身侧,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大汉发出一声闷哼,持刀的手一软,客人顺势折断了他的右手腕,从他扭曲怪异的手中夺过长刀。直到客人一脚将这人踢飞之后,大汉脖子上的血迹才显现出来。
一张桌子被撞翻,上面的酒壶盘碟碎了一地。客人站在狼藉之中,将左手中染了鲜血的酒壶碎片飞掷出去,恰好正中又扑上来的其中一人。
小二已经看懵了,前一刻他还隐约为手无寸铁的客人担忧,就这一会儿功夫形势已经逆转。眼看着越打越厉害,刀剑又无眼,再待下去八成会被波及。他贴着墙根往门外爬,余光里注意着那群人的动静,见剩下的大汉纷纷朝客人围过去,他深知此刻就是逃走的良机,便手脚并用加速爬过去。
快到门边时,一双脚突然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想跑?”讽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他不敢抬头,惊慌之间磕了几个响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侠放我一马……”
头顶安静了片刻,小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是要放自己离开的意思了。一旁的打斗声激烈异常,吓得他双腿发颤。等他离开必定撒丫子跑进城报官,兴许还能救下年轻客人一命,但愿客人能挺到那时。
然而下一瞬,他突然感觉心口一凉,浑身的力气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他侧身着了地。眼睛不自觉睁开,只看见闪着银光的刀尖从自己心口抽了出来,鲜血溅到了他脸上。
人血原来真是烫的……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季别云又打退了一名壮汉,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头看去,那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小二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刀口很深,鲜血止不住地向外喷洒,一时间桌椅墙壁都染上了血色。而小二睁大了双眼,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风声,很快便连风声也发不出来,无力地死去。
这群人连无辜之人都杀!
他心中涌上怒意,直冲着杀了小二的男人奔去。
手中沉重的大刀在他手上似乎轻如羽毛,瘦削的身体爆发出不相符的力量,两柄长刀在空中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季别云死死盯着对方,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世人皆知天下大赦,他也早料到灵城会有人等着自己。但季别云没想到对方部下的眼线如此缜密,竟然伸到了城外。
想取他性命的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他,壮硕的身体推动着刀朝他撞来。季别云深知自己如今虚弱,不能以蛮力取胜,便顺势而退,直退到墙边再足尖点墙飞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在了男人身后。
他刚刚将刀尖插进那人背后,剩下几名大汉便都围了上来。
一场围杀才刚刚开始。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落日西沉,灵州城外的山野被笼上了暗色。大雪仍在下,盖住了枝头红梅,也落了少年满肩。
季别云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片深林中。手中的长刀变得沉重起来,他握着刀柄的手掌松了又紧,终于在半道上脱力。
刀落在松软的积雪之中几乎没有声音。他耳边只余自己疲惫的喘气声,肺部像是快要坏掉的风箱,吸进去的空气在里面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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