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六个赈灾点包括义舍的物资,就已经快耗空了,现在又多加了个自卫队的支出,银子只能勉强撑到明天。
城里的湖面降低了一半的高度,往日泛舟游湖的雅致被水桶取而代之,茶楼也悉数关闭。街上热得慌,大家基本都缩在家里不出门,只有晚上才出来放个风。
而义舍里更是弥散着抱团等死的消极情绪。
灾情固然可怕,但是意志消散也非常可怕。所以赵夜阑想让这群人打起精神。
去参加自卫队的人多数都是淮州本地人,而那些难民,只想有口吃的就行。
赵夜阑又给义舍里的人发布了个消息,接下来的伙食只给半成品,愿意帮忙烧火做饭的人,一律双倍工钱。绣坊还没有关门,手巧者可以申请加入,不会的人愿意去学习的话,也会给一定补助。
这一下就有不少妇孺找到了活儿干,义舍有馒头吃,有地铺睡,还可以去绣房学习手艺挣点银子,消极情绪散了不少。义舍不再人挤着人,难民也和当地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只是可惜赵夜阑的钱包,所有倒贴的银子都是从他的私库里拿的。
他看着身上最后一张银票,心里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原本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为了离开宣朝后潇洒放纵的,现在可倒好,散落到千家万家去了。
只为了燕明庭那一句“还有千千万万个梦婷等着我们梦亭去解救”,值得吗?
他兀自笑了笑。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赵大人,赵大人!”
他好奇地走出去,看见门口的官兵拦着想要冲进来的女孩,正是那个名叫梦婷的女孩,道:“让她进来。”
梦婷衣衫褴褛,但脸上神采奕奕的,跑到他跟前,摸了摸脸上的碎发,问道:“赵大人,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赵夜阑蹲下/身看着她,“找我什么事?”
“我刚刚经过这里,想起你好像就住这里面。”梦婷从怀里取出一个馒头,举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这是我娘在义舍做的,我想拿给你吃。”
那馒头被小女孩揣在身上,早已闷出了一股味,皮上还沾着小女孩的指印,赵夜阑接过来,咬了一口,道:“好吃,你娘手艺不错,不过你为什么想给我吃?”
“因为上次你给我们馒头!我们一路上就是吃你的馒头,才没有饿死。”梦亭皮肤晒得有些黑,但是牙齿却异常的白,笑起灿烂,“而且我娘说了,你是个顶顶好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你饿肚子。”
赵夜阑意外地挑挑眉:“我是个好人?”
“对呀,大家都这么说,说你比原来的尹……尹什么的大人要好太多了。要不是你,我们这些人可能早就饿死了。我等会还要跟我娘去绣坊,我觉得刺绣比种庄稼好玩多了,等我以后学会这个了,就给你织一件衣裳好不好?”
赵夜阑又咬了一口馒头,眉眼一弯:“好啊。”
梦婷呆了片刻,忽然道:“那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你吗?”
赵夜阑一愣,旋即笑出了声:“这可不行。”
“为什么呀?”
“因为……”赵夜阑想了想,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道,“我已经成家了。”
“啊,好可惜!”梦婷瘪着嘴。
赵夜阑嘴角弯着,将馒头分成两半,没动过的那一大半还给了她:“我吃饱了,这些给你吃。吃多一点,才好快点长大,我等着你的新衣裳呢。”
“好!”梦婷接过去,张嘴咬了一大口,看向他时,又笑眯了眼。
赵夜阑将她送到衙门口:“去找你娘吧。”
“嗯,赵大人再见!”
赵夜阑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开,四周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喊一句:“赵大人。”
“赵大人,吃饭了吗?”
“赵大人,自卫队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家那臭男人不会出事吧?”
“赵大人好像瘦了,要不要上我家吃点饭去?”
天气炎热,赵夜阑擦擦额头上的汗,莫名觉得胸口更热,笑着看向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心道:值得的吧。
莫名的,很想念燕明庭。
想和他说说近况,聊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全部说给他听。
下午,李遇程带来一个好消息,他的舅舅愿意提供五千两用于赈灾。
“就你舅舅一个人吗?其他商户呢?”
“光是说服我舅舅,就已经用尽我的毕生功力了,其他人我是真说不动,毕竟那些人看我就是个败家子,压根不听我的劝。”
“有理。”
“……”
“我去会一会他们。”赵夜阑叫他把商会里的人召齐。
商户们在堂中坐着,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是所为何事。其中一人忍不住有些愤慨:“平日里这些官员最看不起咱们商人,求他们办个事比登天还难,说什么士农工商,直接把我们踩到最底层,出了事又要来刮我们的皮,我真是受够了这个气!”
其他人也被激起了火,决定统一阵线,打死也不能被说服。
程瑛不好接话,毕竟他的姐夫是右相,而他又已经答应了捐赠五千两。
不一会儿,赵夜阑就来了,该有的场面话还是得有:“久仰久仰,各位都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儒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赵大人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你就直说吧,找我们什么事。”话事人冷哼一声。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商会能捐助一点银两或是物资。”
“我们不同意。”
赵夜阑微笑道:“我还没说条件呢。”
“你能有什么条件?”话事人不屑道。
“在座各位所涉产业不少,其中必然有绣坊吧,江南织造手艺那是没得说,只可惜都直接送进宫内去了,京城的百姓只闻其名,却压根见不着穿不着啊。而西域的丝绸也有独到之处,商贸往来后百姓们也酷爱购置西域的布匹,反倒是咱们江南的货,只能在江南和南边流通,实在是可惜。”赵夜阑道。
李遇程附和道:“就是,你们想想,京城里有多少达官显贵?若是贩卖到京城去,那挣得可不少呢。”
这话戳中了这群商人的痛点,话事人道:“我们也想卖进京城啊,可是朝廷为了保住皇室的脸面,只允许我们送进皇宫,压根不让卖给老百姓啊。”
这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规定,为了显示后宫娘娘们地位超群,只允许江南的衣裳进贡到皇宫里。而赵暄即位后,宫里就没几位娘娘,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方面的纰漏。
“这次伏旱的事迟早会举国皆知,若是各位众志成城,帮助百姓度过难关,善心大显,我也好向皇上替你们求情,允许你们流通到北方的市面上去。”
“就凭你一张嘴,皇上就能答应了?”
“皇上若是答应,你们往后就能获不少利,毕竟这原来可是给娘娘们用的,如果到了市面上,少不得人要争相购买。皇上如果不答应,你们与现在没什么区别,没有什么损失。捐赠的银子就当是买你们的命,届时疏散百姓时会将你们优先送走。如果旱灾越来越严重,你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倒不如趁现在挣个好口碑,往后经商也多些信誉和来财的路子。”
大家互相看了看,不似一开始那般激烈反抗了,隐隐有些动心。
赵夜阑给李遇程使了个眼色,李遇程马上道:“不瞒各位,我这次来江南其实也是想向各位讨讨经,打算回京城后也做点小生意。不如你们跟我合作一下,我自己派人来江南运你们的货,什么茶叶啊、瓷器、布匹大米药材这些,你们既不用担心路途和损失,也不用管滞销的问题,价格你们可高三成给我,唯一的要求是三年内,你们不许再找京城其中人来负责。”
“高三成?那你打算怎么卖?”
“我自有我的法子。”李遇程道,“毕竟,你们谁也没有我了解京城。如果卖得好呢,我还会多订些货,就算是滞销,我也绝不找你们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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