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69)
“游君山亲手杀了靳明照,只要这事情披露,大瑀绝无他立足之处。”雷师之说,“白霓是钳制游君山的棋子,待金羌夺下封狐城,游君山只能到金羌生活,天下之大,他能去哪里?”
哲翁:“棋子?”
喜将军破碎的脸上又浮现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对不住,我忘了,北戎人不下棋。”
哲翁冷冷一笑,又问:“白霓就甘心这样被你钳制?在北戎,女人若是被俘,定要自绝性命以示忠贞。看来大瑀女子没有我北戎女子刚烈。”
“那倒未必。”雷师之笑道,“大瑀女子更懂得蛰伏反击的道理。”
哲翁不悦地冷笑,片刻后又问:“游君山也是你的棋子。你安插他在莽云骑多年,现在他已经帮你杀了靳明照,怎的还不回去?留在大瑀又有什么用处?”
“他还要再杀一个人。”雷师之微微一笑,脸上表情愈发扭曲,“杀了此人,大瑀皇帝身边便再无可用之材。”
“……你是说此次随梁安崇前往碧山签盟的大瑀三皇子?”在喧嚷的乐声中,哲翁低笑,“喜将军,你是真的恨大瑀啊。”
雷师之放下酒杯,思忖片刻后道:“天君,此次订碧山盟,我还有一个有趣的提议。”
他眼中精光闪动,十分兴奋:“把靳岄也带去碧山城,让大瑀的人瞧瞧,瞧瞧他们忠昭将军的儿子,是如何在北戎当最低贱、最卑下的奴隶,人人可唾骂,人人可折磨,人人可践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步入收尾阶段。但当然还有甜甜甜。
我还是第一次在文里看到读者们:“啊!甜了!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害怕……”
……大家不要害怕!甜就是甜,糖就是糖!
第48章 往事(捉虫)
白霓再见到雷师之,已是数日之后。
雷师之自从到了北都,日夜忙碌,很少去问候她。白霓不明白雷师之把自己放在身边的原因,她也难以从雷师之口中探问出任何事情。
但这一日见面,她敏锐地察觉到,雷师之似乎有些不同。
他提了一点儿酒到白霓的房间,和以往一样,自己喝酒,白霓喝茶。白霓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并不看他。
雷师之今日仍戴着金面具,那面具是一头金色的猛虎,獠牙森然,双目张光。白霓被擒获后第一次睁眼,看到的便是烛光下雷师之一张狰狞的破碎脸庞,她当时吓得瞳孔瞬间收缩,全身戒备。雷师之退了两步,恍然大悟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低笑道:我倒忘了,这模样吓人。
此后他每次来见白霓,脸上都罩着这张面具。
雷师之喝了两杯酒,哼哼地唱起一个婉转小调。白霓听出来了,这是《燕子三笑》,梁京潘楼曾红火过的一个曲子。雷师之哼了又哼,笑了又笑,禁不住似的开口:“白霓,白将军,靳岄也在北都,你知道么?”
白霓终于睁开眼,目光凉凉扫过来。
雷师之很满意她的惊诧,又笑道:“你是靳明照带出来的人,你觉得靳明照此人如何?”
“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白霓冷冷回答。
雷师之放下酒杯,敲了敲脸上的金面具:“光明磊落?铁骨铮铮?那你可知道,若不是因为他,我不至于去当金羌的将军?”
白霓完全不信:“骗我又有何用?”
雷师之继续道:“元康十三年,金羌犯白雀关,列兵八千,破境直入大瑀,奔袭封狐城。西北军统领方英镜率部死守,与金羌军队坚持三月,逼得金羌军粮断绝,眼看就要撤兵。恰在此时,金羌军粮又补充了过来。只要金羌军队补够军粮,便又有力气攻袭封狐城。封狐城当时已然撑不住,最直接的办法,是断了金羌军粮,一把火烧了那军粮大仓。”
他顿了顿,问:“这件事你知道么?”
“我知道。”白霓注视他金面具之下的双眼,“方英镜将军在军中选身手灵活之人为前锋斥候,潜入金羌境内,绕到金羌军队背后烧粮。包括你在内,那支斥候队共五人。”
雷师之不禁愣住:“你怎么知道?”
“靳将军接管西北军军部之后,命我们熟读西北军历史。”
雷师之点点头:“表面功夫倒是很会做。”
白霓忽然一拍榻上矮桌,愤然站起,声如金石般铿锵有力:“雷师之!靳将军去过金羌找你,他试图去救过你!”
与她的激愤相比,雷师之太过平静。他点头,承认了白霓所说的事实:“对,他去找过我。”
二十年前,雷师之与其余四人启程前往金羌烧粮,每一人都是主动请缨出战。雷师之是斥候队队长,方英镜将军亲口承诺,待他事成归来,便向朝廷写请功折,擢升雷师之为西北军副统领。
这是雷师之期待已久的功勋,他万分感激,向方英镜磕了好几个头才离开。
一路昼夜疾行,数日后五人抵达金羌军营。军营戒备森严,数人辗转盘桓,始终不得门而入。眼看大军蠢蠢欲动,雷师之立功心切,决定强行突入。他命两人在东西两侧点小火吸引羌军注意力,又命两人假意去刺杀羌军首领,引发骚动,自己则独自潜入粮仓放火。
火烧了一半,他便被赶来的羌军擒获。
羌军告诉他,其余四人被擒时已经纷纷自裁,只剩他一个。雷师之不可能选择自裁,临行前方英镜允诺过,他若是被抓了,方英镜会用营内其他被俘的金羌将士换他一命。为何要换?“你是难得人才,豁出去百位千位寻常士兵,也要保你一命。”
雷师之自然是信的,他下半辈子的富贵荣华全都系于方英镜身上,他必须相信。
如此一等便是半年。金羌士兵以凌辱他为乐,他身上纵横交错,尽是累累伤痕,有人见他模样英气,便要划破他鼻梁脸庞,鲜血淋漓地把他拎出去,让营中军妓们观看。又让他学金羌话,自认是大瑀的狗,伏在地上吃一些形状模糊气味恶心的食物。
雷师之咬牙忍下来了,他等着方英镜来救援自己,只要他回去了,便能当上西北军副统领。
不断有人告诉他,方英镜又战败了,方英镜弃城逃跑了,方英镜在逃跑路上被江湖客诛杀了,云云。不久后金羌军攻入封狐城,遇西北军顽抗不得不撤退,放火烧崩了半片城墙;不久后再次攻入,却又被迫撤退……如此反复半年,终于传来新消息:梁京从北军调来了一位与雷师之年龄相仿的年轻将领,雷厉风行,一来便整顿西北军军纪,接连三场大捷,把金羌军逼得连连倒退。
金羌军不知这天降神将何许人也,只晓得西北军和封狐百姓喊他“靳将军”。
雷师之乍听便立刻明白:北军中靳姓的年轻将领只有靳明照一人——可他怎么就成了能统领西北军的将领?!
白霓却记得那一次临危受命。她当时只是封狐城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随父母收拾包袱要逃离封狐城。城门紧闭,城内百姓出不去,传说金羌军就要破城屠戮,人人恐慌,踩塌哭叫。逃难之人中不乏仍穿着戎装、身负长剑长刀的士兵,各个灰头土脸,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拼了死命拍打城门,大声辱骂。
封城持续三天三夜,白霓手中的干粮也被人抢走了。她有一些武艺,无奈父母孱弱怕事,只得缩在城门下发抖。好不容易等到第四日天亮,城门终于开了一道缝。
那缝越开越大,城外涌进来的却是许多身穿亮甲的士兵,将密集人潮分到两边,留中央一条大道。
靳明照带了一支两千余人的部队,从得知封狐城战况告急之时已经从北军启程。他原本是来协助方英镜的,谁料抵达封狐城,方英镜却已经没了。封狐城守话都说不利索,靳明照面对的便是万声哭号的烂摊子。
进城这一日,他在城门前勒马,站在马背上对拥堵城门的百姓说了三件事。
一是表明自己身份:他是北军建良英将军弟子,奉命前来抗敌,身后所带的两千余人均是北军精锐,他自己已立下军令状,若无法在三个月内把金羌驱逐出白雀关,他便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