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运气不错,至少对手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帮他一般,而收到他去信的秦家父子,倒是一副安稳做派,似乎对自家哥儿困于山寨,并无担忧。
至于私底下是否正打算翻遍京城找出山寨于京城的据点,就不得而知了。
秦绥之听周肆此言,猛然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感叹,周肆心思缜密,是半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何时想好整个计划的。”
“绥之如此聪慧,不若猜一猜?”
秦绥之垂目,忆及被抓上山寨那日周肆的表现,大抵有了答案,“在你知道我姓秦时。”
“不错。”要说周肆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人,只是见色起意,未免过于看轻人,毕竟初见促使周肆留下人的缘由,还是秦公子那句兵燹之祸。
不知人姓秦时,周肆只当绥之与朝廷兵部有干系,且必是正四品及上的官员之子,不然父家身份太低也没法成为成王正妃,撑死了一个侧妃身份。
后来知道新郎君竟然姓秦,周肆还道他与姓秦的还真有几分缘分,且都是强抢上山,如今秦襄投诚。
而绥之,是个顶聪明的哥儿,深陷土匪寨子,既不怨天尤人也不阿谀谄媚,看穿他的本性后,更是大胆用若即若离的态度保持他们的关系,叫见识惯了如今循规蹈矩姑娘哥儿的周肆生了兴趣。
“周大当家应该不喜世家,可知要世家伸出援手,日后也将会被世家掣肘。”见周肆这样坦诚,秦绥之笃定父兄那边的反应定然在周肆的预料之内,且是好的方向,那么此刻这句话也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
自来到黑熊寨,秦绥之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黑熊寨的一切,许多异于山下的东西或许能叫秦绥之眼前一亮,但终究新鲜有限。
唯有山中规矩,叫秦绥之仔细琢磨过后,看出周肆的野望。
周肆所用之人皆是平头百姓,或许曾经也有富贵人家,但都破败落难。
收留这些人后,周肆不光叫人吃饱穿暖,还教授人识字,便是娘子郎君在厨房做事,也要识得一千常用字才行。
再说桥头县,周肆明明可以和桥头县中富商勾搭,里应外合断能吃下整个桥头县,偏等到如今窦宏亲自开口才动手,也半分不见要和县里富商合作。
连一个小小的地主乡绅都排斥,更不论世家。
“绥之说的不错,但世道已经不允许我慢慢蚕食天下,世家是目前我唯一能拉拢的势力,我不喜却也不得不用。”世家和皇权本就是对立,甚至在大燕世家隐隐压过皇权,“但我用,不代表我没有办法瓦解他们,世家根本,在于文字的垄断,若有朝一日,世上饱学之士不再只有世家,或者说世家只占据读书人的极少部分,那么治理天下的人还会畏惧无人可用而不敢与世家彻底撕破脸吗?”
会吗?当然不会,自古帝王对没有价值的敌人只会施展雷霆手段,世家一旦失去依仗的底蕴,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利益二字,从古至今是最坚固的同盟关系。
“那你可知要做到你说的那般,需要多长时间。”秦绥之目光复杂,他认同周肆之言,但又觉不可能短时间内办到。
如今帝王之术,愚民是很重要的手腕,偏周肆竟然要反其道而行,开民智,以万千之民力倾覆盘根错杂的世家,不得不提,一旦周肆成功,世家治国将不复存在,但能做到吗?
“尽人事听天命,我又非是一日要求天下人尽识文字,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总归我尚未及冠,还耗得起。”
“狂悖。”
“人若一直循规蹈矩又有何乐趣可言。”周肆并非狂徒,只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对这个世界过于颠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革新,在此中人眼里都是逆天之举。
但他既然选择走了一条不归路,便要走好,世家之祸,除去文字,还有土地与人口,若是世道乱的太快,他倒是能借暴力摧毁现有的秩序,只是那样做死的人会很多,其中无辜的百姓将会占据大多数。
所以他必须联合秦家,让乱世在晚一些到来。
第48章 走街串巷
“你不止想根除世家对文字的垄断。”秦绥之目光灼灼盯着周肆,仅仅文字还不足以叫周肆如此抵制世家,恐怕周肆真正想要的,是世家的另一大依仗——土地。
被看出目的,周肆也不在意,因为要和秦家达成长久合作,有些事必然要提前说清楚,否者日后生出间隙,想必双方都不乐意看到。
为此,面对秦绥之的质问,周肆只道,“绥之,有些话知道即可,真要坐地论讨,赢的也会是我。”
文字垄断固然叫百姓失去上升渠道,可科举出现,终究开了口子,哪怕只有一两尾鲤鱼跃龙门也叫百姓有个盼头。
而土地兼并才是真正会祸及家国,因为土地兼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人口流失,人口不足,赋税减少,国家的收入也将减少,朝廷本就是个巨大的吞金组织,没有钱皇帝对朝廷的控制只会越来越弱,直到新的主人取而代之。
要想完全杜绝是没法子的,周肆的打算是将所有土地都收归国有,百姓只有土地使用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可以说若真如此做了,乱世一来,周肆必定是所有世家的敌人,除去世家,地主乡绅也会将他视作虎豹豺狼,杀之而后快。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周肆也非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有依仗——热武器。
一旦武器规格与现有武器出现鸿沟差距,战场除非是天降陨石这样的极端情况,不然赢得只会是他,天下世家也会怕死。
或许因为暴力臣服并非长久之计,但随后一代代新人出现,将世家的影响力不断击垮,这些人又能拿什么卷土重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世家也不是永远牢不可催。
两人相顾无言,或者说是秦绥之单方面没有开口,因为周肆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再等他做出一个回答。
良久,秦绥之才语气低沉的开口,“我也是世家,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不会同其他世家一样,站在你的对面。”
“若只要秦家献出土地,释放各处庄子的隐户,可保天下安稳,秦大人愿意吗?”周肆不答,反倒问了秦绥之一个问题。
“大抵、是愿意的。”父亲作为秦家族长,按说是该考虑全族,但在作为秦家族长前,他更是大燕的尚书令,若能消弭战事,天下太平,莫说土地和隐户,便是要父亲性命父亲也是乐意的。
若真叫父亲迟疑,也须得拿整个秦家性命做挟。
看来周肆对父亲的品行很是了解,于京城的消息渠道也极擅长探听消息。
“世家和世家还是不一样,如此我还怕绥之站在我对面吗?”
周肆笑吟吟的问话,见绥之沉默片刻摇头,突然起身,将绥之一缕落在面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的第二封信,会写成王谋逆,割据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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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景昌府。
“卖桂花糕嘞。”
一大早,街上叫卖桂花糕的货郎便担着担子走街串巷。
八月秋桂熟透了,许多人家院门口都种一枝秋桂,远远一阵小风拂过,便将桂花香带到四面八方,心思巧的娘子郎君这时候也抽空打了桂花,收拢做桂花糕。
“那贩子,过来。”一户紧锁的大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位中年妇人。
“婶子可是要吃桂花糕,这是我家娘子一早蒸的,还冒热气呢。”货郎做生意,自然是嘴巴甜,瞧着一早生意要开张,更是殷勤。
“给我拿两块。”婶子掏出十个铜板,要说平日里哪里肯花十个铜板买两块桂花糕,那都是贵人吃的东西,但今个儿却是不得不破财了。
“好勒,婶子你收好,咱家自己做的桂花糕,保管吃了口齿生津,下回婶子还找我买嘞。”商贩收下十个铜板,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是个实诚汉子。
“好,若真是好吃,我定然再买。”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外头还乱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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