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主第一反应竟然是关门,那女人反应却比他更快,直接一手撑住墙壁,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问道:“沈无呢?”
我这个透明人在一旁看戏,忽然有点懵。床上死的那位私生活是有多乱,这是什么逼宫找渣男算账的戏码吗?
屋主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许久才道:“塔罗,这不关你的事。”
塔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推开他,想往里走。
屋主立刻拦住,塔罗有些怒了:“已经四十多天了,你带走一具尸体要做什么?沈无从前没教过你吗,生死不可逆。无论他生前是什么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假装他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塔罗语气凌厉:“沈无已经去世,他不可能活过来了,你不懂吗,裴追?”
原来,他的名字是裴追。
我无声无息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两遍,囫囵藏进心中。
塔罗这几个毫不留情的“死”字出口,裴追几不可见地后退半步,却依然牢牢挡住她。
二人僵持了一会,我明明只是个看戏的人,却感到一种强烈的焦躁在我体内翻滚,这种情绪自从看到床上人后便升腾起来,如今到了顶点。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幽魂。
屋外风雪又大了一重,塔罗进来后没有关门,大风狂肆涌入,吹开了虚掩的卧室门。
塔罗也看到了床上的人。
她趁裴追回头时推开他跑了进去,然后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好一会。
半晌,她转过头,低声问裴追:“……你做了什么?”
裴追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看到了吗?他还好好的,和睡着没什么区别,我会让他醒过来。”
塔罗忽然捏紧了裴追的手腕,裴追显然非常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眉头立刻一皱,塔罗便趁机强行扯开他的袖口。
伤口。深可见骨的、结痂的、带血的,相互错杂的伤口,密布在腕上,伤口有新有旧,总计十余道不止。
——以生人血饲尸者,可保短期不腐。
“你做了什么……”塔罗喃喃道,她的眼眶竟慢慢红了:“如果沈无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很难过的。”
裴追甩开她的手,淡淡道:“他不会知道的。而且,他自己不也是个疯子?我不过是学他。”
他似乎平静下来,也不赶塔罗了,反而去酒柜里拿了一瓶酒。
裴追先倒了一杯递给塔罗,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最后,在塔罗的注视下又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底放在床头,尸体的旁边。
塔罗:“……”
她艰难地看着裴追:“你……”
裴追神情毫无异常:“我只让他尝一点。”
塔罗沉默了一会,可能觉得还是可以想办法让裴追重获理智,于是试探着问道:“但是他没有意识,不可能吞咽,要怎么喝?”
然而,裴追竟然笑了。这笑容让他冷峻的眉眼莫名染了抹艳色。
接着,他竟然径直走了过去,先是自己拿起床头那杯酒抿了一口,然后俯身吻住了死者。
裴追很有技巧,也不知是操作了多少次的熟能生巧,他用舌尖轻轻抵开床上人冰凉的唇瓣,将口中一点甜美的酒水渡了进去。
末了,他甚至还吻了下沈无的嘴角,舔去了一点溢出的酒水。
“就是这样尝。”裴追微笑着,仿佛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塔罗目瞪口呆。
半晌,她干涩道:“我之前以为只有沈无疯,你是个理智的正常人。没想到……你们一样疯,不……你可能比他还疯。你们真是一对。”
裴追颔首,淡淡道:“多谢夸奖。”
塔罗:“……”
塔罗灌了口自己杯中的酒,看起来冷静点了:“我劝不了你。但你也知道吧,生人血养尸之法,最多只能维持七七之日。也就是四十九天。明日便是第四十九日,你留不住他了。”
“裴追,生老病死,自然之法,不要强求。”她苦笑道:“真想不到我要轮番劝你们两个。”
裴追蓦然敏锐地抬头望她:“轮番?这是什么意思?沈无也曾强求过别人的生死?”
塔罗一惊,没有说话。
裴追逼问道:“谁的生死?难道是……我?”
“……你想太多了,”塔罗飞快地说道:“我只是随口说的——说回眼前的事情,等明天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裴追沉默下来。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沈无和我说过你和苏落的事情。她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塔罗安静地喝完杯中酒,简短道:“我会去找她。”
裴追问:“怎么找?”
“不知道。漫无目的地找吧。”她叹了口气,又轻轻笑道:“人死后灵魂仍存,或者招魂,或者转世,只要在同一个世上,我相信总能遇到的。至于遇到以后,记不记得,还有没有缘分,那是另一回事了。”
塔罗说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往事中。所以,等她说完,才发现裴追的眼睛亮的异样,仿佛灵魂都燃成了一把火,找到了生命的希望。
很久以后,塔罗聊起这一刻,说仍不知当时到底是对是错。
人死后的确存在灵魂,也有转世机会,但那是对正常人而言。沈无做过太多逆天之事,更在为裴追换心时,将剩余的阴寿阳寿全部献祭。
沈无此人,根本无法往生,也没有来世。即使有魂魄,也不同于其他死者,几乎不可能被召唤。
但在当时,她没有点出这一切,而是将错就错地让裴追误会了,产生了希望。
她说当时想……让他试吧。人刚死,接受不了很正常,有希望好歹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渐渐地,时间长了,没有任何回音,他应该也就会放弃了。
成年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世界缺了谁都会转,哪有那么多非谁不可。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不,不如说是,我希望裴追能这么想。
然而,我却错了。
恐怕连塔罗都没有想到,她当时随口给的一点希望,裴追竟当成了救命稻草,开始疯了似的尝试给沈无招魂。
裴追这一试……竟然便是七年。
第一年,裴追最后还是葬了沈无。是他生前玩笑聊过的海葬。
那天,裴追喝了很多酒,沈无死后他才开始总是大量饮酒,听他的助理感叹,那其实是沈无从前的习惯。
第二年,裴追四处搜集典籍,便访所谓的奇人,当然也被骗过无数次。他从这时起便辞了所有职务,有时半年不归家,常有形容狼狈,甚至重伤流血。
第三年,第四年,他用了所有能找到的方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名叫沈无的魂魄甚至不愿入他的梦。
第五年,裴追开始搜集更极端、更禁忌的方法。
这其中有许多是有强烈副作用的,会导致短期的神智模糊、剧痛等等。但即使是昏迷的时候,裴追都在念沈无的名字。
情爱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常与激情甜蜜相伴。而听说沈无生前与裴追也并未真正甜美平顺地生活过多久,却竟让裴追如此放不下,实在令人诧异。
裴追对沈无,不止像是爱情,简直像信徒对神明近乎疯狂的追索。普罗米修斯对宿命的自毁式反抗。
第六年,裴追彻底变了,看起来比冰还冷硬,却对禁术无比狂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伐果决。
这是第七年。
七年,我一直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他。看他痛苦,看他变化,看他一次次为那个名叫沈无的垃圾燃烧自己的生命和魂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甚至不愿意去思考原因。
七年时光,将他磨得锐利异常。如果说七年前的裴追是一块冰凉润和的玉,如今则是一片刀锋,雪亮、冰冷,甚至有些喜怒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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