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风卷着细雪轻轻地落在了牡丹微颤的花瓣上。
说话间,江玉珣的眼睫轻眨。
应长川原本虚悬在身侧的手,似乎再一次穿过时间,触到了那阵熟悉的酥痒。
-
不幸中的万幸。
应长川没有当着流云殿内众人的面,问江玉珣具体梦到了什么。
由于他压低了声音,统共也就周围几个人听到了这份大逆不道之语。
尴尬了一会儿后江玉珣迅速调整状态。
等到元日大宴开始的时候,他表面上已恢复得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脸皮似乎是愈发厚了。
……
傍晚,伴随着阵阵钟鸣,在仙游宫外等待多时的百官、勋贵及家眷,终于低头缓步踏入殿上。
乐人奏响鎏金铜笛。
如凤鸣九霄,顷刻间响彻整间大殿。
桌案前珊瑚堆砌、处处珠玉。
但哪怕是这些,也压不过牡丹国色天香。
甫一落座,笛声还未停下,众人便趁皇帝还未来时对视起来,并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这是牡丹。”
“是真花还是假花?”
“我刚才偷偷摸了一下,好,好像是真的!”
聆天台的巫觋们更是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难掩的惊恐。
北风托起了殿内的纱帘,使之上下飘摇。
乐人换了一首曲子吹奏,殿内又多了一阵琴瑟之音。
巫觋扶着身着浅白色法衣的司卜缓缓落座。
下一息,位于商忧左后方的巫觋抬眸看了殿上一眼,见皇帝还未到,终是忍不住偷偷侧身朝那牡丹嗅去……
这一切都落入了商忧眼中,但他并未阻拦。
与雍容华贵的外表不同,牡丹香味极其浅淡、轻盈,只有凑近才能闻到一些。
那巫觋不由攥紧了手心,朝着花瓣深深一嗅……
下一瞬,浅淡的香味便如丝一般,滑入了他的鼻腔之中。
“啊——”
巫觋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向后退去。
他努力压低了声音,但此刻流云殿上众人还是将视线朝这里落来。
“……这,这不可能。”
巫觋瞪大了眼睛,如见了鬼似地用手去拍打眼前的花瓣。
面色铁青的另一名巫觋,连忙上前将他死死摁住,但他还是着魔般喃喃自语道:“玄天,玄天之意岂可违背……”
就在这一刻,殿内的乐曲突然停了下来。
巫觋所说之话,还有惊慌、恐惧的语气,全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是啊,聆天台不是说无论人、动物还是植物,生死皆由玄天决定吗?
牡丹贵为花中之王,今日竟违背玄天之意出现在了此处……
玄天说的话究竟管不管用呢?
想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了商忧的身上,等待司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艳红色的牡丹背后。
商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沉默几息,他忽然开口道:“抱歉,令各位见笑了。”
末了,压低声音吩咐道:“把他带下去,莫要惊扰圣驾。”
“是,是……司卜大人。”另一名巫觋颤抖着手将失态的同伴拖了出去。
商忧终于挤出一抹微笑。
牡丹花本不香,但这一刻原本简单的花香却化作丝带,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商忧张了张嘴,静了几息后方才发出声音。
“……陛下勤政爱民、文治武功皆无人能及。这是天下与万民的幸事,”他将空洞的视线落在牡丹之上,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今天又恰逢佳节,想来哪怕是玄天也要令牡丹来为陛下捧场。”
语毕,便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商忧面上冷静,但心中也早已是一团乱麻。
他和那巫觋一样不知这些牡丹是为何而绽……
在商忧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屏风背后的乐人终于奏起了新曲。
巨大的铜钟再次被人重重敲响。
它嗡嗡震颤,每一下都颤在了商忧的心脏之上。
“陛下驾到——”
下一刻,宦官尖利的嗓音穿透了整间流云殿。
玄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饕餮纹座屏背后。
内侍官伏跪在地,还未拉开座屏。
应长川那清懒的嗓音,先自另一边传了出来。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司卜大人说错一点。”
在皇帝开口的瞬间,鼓乐再次停了下来。
流云殿上鸦雀无声,众人耳边只剩下了自己浅浅的呼吸与心跳。
商忧打掉牙齿和血吞。
他努力强装微笑:“请陛下指正。”
内侍官俯身上前,一点点拉开了座屏。
五重席上,天子轻旋手中酒盏懒声道:“牡丹之绽,并非玄天之力,而是江大人之功。”
江大人!
大周朝堂上姓江的大臣不少。
但是众人早已默认应长川口中的“江大人”指的便是江玉珣。
刹那间,众人不住抬眸向流云殿中央看去。
应长川则在此时轻轻朝江玉珣举起了酒盏。
盛放的雪色牡丹旁,年轻的尚书顿了一息,小心用双手捧起酒盏。
元日宴上,江玉珣的衣着华丽胜过往常。
白玉、水晶与松石坠连在一起,在灯下散发着熠熠光亮。
但这些加起来也不如那双眼眸明亮。
江玉珣朝殿上人笑了一下,他并没有和应长川客气,而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扬手,一口便将盏内的酒饮了个一干二净。
流云殿上一片寂静,就连身旁的牡丹也忽地沦为了陪衬。
同在此时,应长川也垂眸饮尽了手中的烈酒。
※
应长川一贯不会在这种宴会上说太多话。
不多时,元日大宴便正式开始了。
乐人又换了一曲演奏。
这一回,还有人随着乐曲一道唱了起来。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流云殿上气氛活跃,众人一边吃喝一边凑近仔细观赏牡丹。
只有江玉珣满心只有吃饭。
“真好看啊,我旁边这株花的名字是不是叫‘乌龙捧盛’?”庄有梨小声朝江玉珣问道。
“对,”江玉珣看了一眼点头道,“伯父也喜欢这株花,等到元日大宴结束后,我便托派人将它送到你家。”
“好好!”庄有梨的眼睛瞬间一亮,“我娘定然也会喜欢。”
说完他便捧起酒盏,偷偷摸摸地小口啜饮起来。
见状,江玉珣不由啧啧道:“你变了,之前还说自己不喝酒的。”
“咳咳……”庄有梨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能娘说什么便听什么。”
江玉珣看着他笑而不语,庄有梨立刻心虚地朝另一边瞥去。
——庄夫人也受邀参加了这场宴会,他这么偷摸完全是在躲避娘亲的视线。
“酒壮英雄胆”此话还真是不假。
喝了几杯酒后,庄有梨逐渐大胆起来。
同样酒量不好的他,脸已经红成了猪肝色。
庄有梨捧着酒杯,朝着江玉珣感慨道:“阿珣,你应该是一个敢与陛下对饮的人吧?”
“嗯?”江玉珣随之愣了一下,他轻轻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庄有梨似乎已经有些醉了,他一口灌下烈酒,含糊不清地说:“上一次……呃,见到……”
此刻,流云殿内越发嘈杂。
众人的谈话声与钟鼓、乐曲声混合在一起,完完全全把庄有梨的声音压了过去。
江玉珣听了半天,竟没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略微好奇的他不由凑上前去,把耳朵朝庄有梨贴去:“等等,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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