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笑,又感人,以至于顾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火山喷发的那天,在黄金抗着星舰将他送出火海的那一刻,他分明也“听”到了模糊的另一种声音。
是谁在说话呢?低阶虫族吗?
那似乎在说——
【Ai……GuQi……】
那不是毫无意义的字眼,而是跨越千年后才被小虫母察觉到的爱语——是“爱顾栖”。
这似乎是一场他在千年前就造成的既定结局。
有关于时间的游戏总是充满了令人意外的秘密,这一瞬间顾栖甚至分不清自己活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从躺椅上坐起来的黑发青年目光怔然,他呆滞地盯着不远处正在学习的虫族们,忽然开始思考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时间——
到底是因为星际历3084年低阶虫族们的陨落,才有他穿越时间看到现在一切事物的今日?还是另一个时空的“顾栖”率先经历了星际历1818年的今天,才有了数千年之后来自低阶虫族们的爱语?
纷杂的回忆和时空的交错在顾栖的脑子里搅动着,一个个没有头绪的问题就像是无解的谜题,令他想要探究却不知道从何而起,似乎一切的不同都是在那场爆炸之后重生为虫母所开启的,可那个时候又真的是一切的起点吗?
顾栖忽然不敢确定了,此刻的发现让他察觉到自己似乎生活在一个首尾相连的怪圈之中,毕竟在3084年的那颗荒芜星球上,他从未告诉过低阶虫族们自己姓什名谁,那么它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年轻的虫母禁不住自我询问,当他真的从这个时代回到3084年时,有关于过往的历史中,是否又会存在一个叫做“顾栖”的人……或者是虫母?而属于他的开始和结束,又是什么时候呢?
在深思之下,一个大胆的主意缓缓冒头——如果他现在就把所有的低阶虫族从这颗荒芜的星球上带离,那么喷发于星际历3084年的火山是不是就不再是威胁他们生命的危险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刚刚冒头,如钟的嗡鸣瞬间从顾栖的后脑勺窜了上来,沉重又格外有压力,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那股意图生生按了下去,那是一种警告、一种诉说着既定历史无法改变的提醒,是整段流动着的时间所给予顾栖幻想的回应。
这一场时空的交错只有顾栖一人而来,走时也只能任他一人离开。
因此,世界说:不可以。
“呼……”
那几秒钟的时间对于顾栖而言就像是溺死于泥潭中的绝望挣扎,当他从昏天黑地的迷蒙中重新看到远处的一群大家伙们,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经满是冷汗。
世界的旨意,不容违背。
【妈妈!】
雀跃的呼唤打断了顾栖的沉思,他低头便看到深红色甲壳的虫子一蹦一跳地冲了过来,他的口器里叼着朵红色的小野花,献宝似的昂着头,试图得到虫母的夸夸。
原有的思绪逐渐从翻涌的波浪回归到沉静的湖水,顾栖知道自己想太多都没有用处,便暂时放过了自己的大脑,而那一瞬间来源于世界的警告还令他腹腔内翻涌着痉挛的难耐。他从已经有一米多长的虫子那里接过小野花,又拍了拍自己身下躺椅的空位置,“要上来吗?”
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天降奇宝,深红色甲壳的虫子先是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头,早就变得清亮的复眼中密密麻麻倒映着几百个黑发虫母的影子,他晃了晃垂在身后生着薄羽的翅膀,试探性地将自己的前足搭在了顾栖的膝盖上,又目光灼灼地盯着瞧虫母的反应。
本来是想让虫子坐到自己身边的顾栖沉默片刻,他看了看躺椅一侧留下的空隙,又看了看眼巴巴盯着自己的虫子,心中的天平动了动,似乎在这几日的相处中,早已经无声地倒向了他们——在短暂的混沌排斥之后,顾栖分得很清,他们只是一群被他救下来的小可怜,而不是当初咄咄逼人的高阶虫族。
黑发虫母轻叹了口气,在虫子无措、准备撤下前足时,柔声道:“想上来就上来吧,不过你可要轻一点……我现在遭不住你的飞扑……”
在虫子们还只有小臂那么长的时候,他们总喜欢几只拥挤着扑向顾栖的小腿,但现在体型已经超过一米的虫若是再扑上来,那结局一定不会太美妙。
在顾栖回应后,都不用多加思考,下一秒虫子就颠颠地爬了上来——
他很小心地抖落掉自己虫肢上的细碎草屑和灰尘,带着薄羽的虫翅颤了颤,小心地像是被子一般盖在青年的膝头;至于虫子的身体则略向前爬动,胸腹俯下,前足、中足轻缓地抱住了顾栖的腰,后足垂在青年的大腿两侧,稳当当地趴在了年轻虫母的怀里。
温柔的属于虫母的馨香在弥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和某些只有虫族才能感受到的腥甜,暖融融的温度透过虫母轻薄的衣料传递到虫子的甲壳上,明明他早就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凉意,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会去渴求属于虫母的温度。
深红色甲壳的虫子无疑是四只虫中第一个走上虫生巅峰的,这样的待遇自然惹来了其他几只的眼红,原本还教导着低阶虫族的他们都一股脑地挤了过来——
体型略小的黄褐色虫子扬着翅膀从躺椅的另一侧爬上来,他的身形在时至今日的发育对比中略娇小,因此行动格外灵活,不一会儿就趴着占据了躺椅椅背的位置。虫子格外主动地蹿到了顾栖的脑袋后面,他铺开了自己的在阳光下散发着暗沉金的翅垫在那里,在精神力链接中呼唤着:
【妈妈,靠我。】
【很舒服。】
顾栖没有拒绝,他微微向后倒去,后颈枕在了虫子的翅上,有种微凉的触感,而属于虫的脑袋也转过弯,轻巧地搭在了虫母的左肩上。
见此,外壳已经彻底展现出银灰质地的虫爬上躺椅的尾部,他原本畸形的虫肢至今恢复了十分之八九,大约再有几天就能彻底康复。
因为他的甲壳相较于其他同伴更加坚硬,因此虫子并不能当枕头、当靠垫,于是他聪明地退而求次,小心地趴在了躺椅尾部、顾栖的脚边。属于虫子的钳足绕过弯环绕在青年的小腿、足踝之上,而脑袋则正正好地落在了青年毛茸茸的拖鞋上,蹭一蹭,就是十足的舒服。
最后,又只剩下那只比较温吞稳重的虫了。
他不紧不慢地靠近,更为庞大的躯体坐卧在躺椅的侧面,半仰起来的脑袋轻轻枕在了扶手上,顾栖也格外配合,他在面对这群虫子的时候尽可能端平着一碗水,因此即使有时候这只虫表现缓慢,博爱的虫母也会小心地照顾到对方的情绪。
黑发青年的掌心落在了虫子圆呼呼的脑袋上,他摸了摸,而被摸的这一位也舒服地闪了闪复眼,口器之下的颌部枕着扶手,开始与虫母一起享受午后的太阳。
轻柔的风拂起,遮阳伞下的虫母和四只幼年体的高阶虫族们陷入了午后的休憩,不远处的低阶虫族们还围在一起,时不时看一看正睡觉的小虫母,便继续专注于属于它们的教学。
在朦胧的精神力链接中,顾栖是伴随着某种摇篮曲入睡的,那首摇篮曲轻柔且深情地吟唱着——
【爱……他……】
【爱……顾……栖……】
那是浮动且坚定的,来自于他们对虫母的爱意。
梦中是遥远的星球,充满了原始的气息,崇山峻岭,没有潜在危险的火山口,有的只是灰绿色的冷杉林、遗落于人间的女神湖泊,有的是绿茵茵的大片草甸、盛开满半颗星球的米白色小野花,有的是不大不小的木屋、被撑起木桩的围栏。
在这一片安宁的世界里,被捉来的羊群、兔子分别圈养在围栏中,专门被主人精心照料的蔷薇花丛盛开在小木屋周围,还在不远处开辟出一块田地种着顾栖喜欢的蔬菜、瓜果……身形庞大的低阶虫族们其乐融融,它们经营着这一片属于小虫母的农牧场,谁都卯足了劲儿想第一个种出顾栖最喜欢的东西……
这里有巨型蜂、有观音虫、有狼蛛……还有在顾栖梦中消失了很久的黄金、海蓝、石榴、萤石……这里有他遇见过的所有低阶虫族,美好地也仅只能存在于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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