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老贺硬朗疏离的下颌线条,更加温柔,含着少年特有的温情脉脉。
贺兰运动量大,食量也大,像小狼崽子般能吃,看他风卷残云般干饭,畅快又解压。
“你叫边叔叔放心,我肯定能带好他俩。”贺兰自豪,带孩子他有经验,囡囡小娇气跟他玩从来不哭。
庄沭喝口咖啡:“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司机送你过去。”
贺兰眼尖,庄沭不爱喝咖啡,总嫌弃苦。
他从小食盘里挑出紫薯丸推过去:“这个巨甜,就着喝咖啡就不苦了。”
窗外大雨磅礴,雨水泼在窗户上,瞬间模糊掉世界。
“我不嫌苦。”庄沭心里为数不多的柔软禁地,落下一根羽毛。
他想起黎雪的遗言,想起贺东最后的遗嘱重托,为人父母,为人长兄,扛下整个世界的残酷,只为所爱。
也许有一天,所有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东西,都会化为乌有,唯有思念让时光变为永恒。
这些沉如砂砾的往事,突然让庄沭理解,贺正为何给贺兰最好的物质条件,却不肯给他亲情。
因为贺东是开着他的车出事的,还有另一部分未曾解读的秘密。
聪明如庄沭,这就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
贺东立的遗嘱十有八九被泄露,干掉贺东一定不是贺家本意,弄不好会让贺家沉船。
而干掉寂寂无名的继承人贺正,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只是阴差阳错,贺东开走了贺正的车,一切才变成今天这种模样。
十多年来,在贺正心里,杀死大哥的凶手就是自己。
原本应该死掉的人,也是自己。
贺忠义是他亲爷爷,是血脉至亲,是大哥遗嘱里不能动的人。
那么,又有谁来承担罪过?是宿命吗?不,是贺正。
他十多年来憎恨的人,唯有自己,为什么那个死掉的人,不是我?
一个不配活着的人,只能作为机器,走完大哥要走的路。
他不肯给贺兰亲情,甚至希望贺兰是憎恨他的,就是不愿有朝一日,贺兰知道真相,会因为养育之恩,对他有一丝怜悯。
贺正从内心觉得,他不配爱人,更不配被爱,他是不过是一具拥有□□的亡魂。
“贺兰。”庄沭隔着桌子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你一定要记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老贺更爱你。”
贺兰嘴角挂着薯条,飞快咽下,补了句:“还有你。”
“我也比不过老贺。”庄沭眼中有温柔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刚刚我说过的话。”
贺兰嗅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怎、怎么了?”
庄沭摇头:“只是你长大了,可能有些事情,会变成难以接受的模样。”
他用手指制止了想说话的贺兰,继续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将内心最隐蔽的感情和盘托出,老贺不说并不是不爱你。你要明白,你是他比生命都重要的人。”
贺兰有点懵,突然找不到表达,愣愣地望着他,眼中有细碎的泪光。
他对老贺的情感无比复杂,从模糊记忆里的一双大手,到机车上温暖的肩膀,再到遥不可及,无法触摸的背影……
他小时候,无数次摔盆子砸碗,要老贺说清楚,他到底是谁孩子,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
老贺只会平静地站在一地狼藉里,告诉他:“你是我的孩子。”
那时候,老贺不容许任何贺家人接触他,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走到哪里都有人用鄙夷的眼神审视他,好像他是个怪物,不祥又丑陋。
直到有次祭祖,他跑丢了,碰到章芷柔和几个豪门太太,叽叽喳喳聊天。
她们提到自己,说的东西他都不明白,只听到他不是贺正的孩子,他父亲叫贺东。
哪天他疯了般在老宅乱跑,躲起来哭,贺正找了半夜才找到他。
他哭叫着撒泼打滚,要找贺东,要找父亲,要找妈妈。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老贺的眼泪,只是一层薄薄的光,一闪而过。
他抱着自己,不断重复地说着:“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沉默得犹如雕塑。
从那以后,贺正再也没有让他去过贺家祖宅,而他终于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葬在哪里。
于是,他满世界寻找贺东留下的蛛丝马迹,这么多年,不过一张照片,一句话,一所母校。
而至今,他都无从知晓,他的母亲到底是谁。
“我其实、其实,很希望,”贺兰深深垂下头,手指扒在桌子边缘用力,指尖一圈青白,“希望老贺开心,可我没做到。”
少年撇开脸,望着模糊一片的世界,用力眨眼,试图眨掉快要控制不住的眼泪。
庄沭绕过去,深深拥抱他,掰着他倔强的下巴,压向胸口,像在大雨中庇护雏鸟的鱼鹰,张开巨翅,弯下长颈,黑色羽翼闪着青光。
“老贺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他拍着贺兰的背心,有点后悔把儿子惹哭了。
贺兰双手揪着他的衣服,揪得很紧,手臂上青筋浮现,仿佛用力会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脆弱。
他哭得无声无息,就像窗外减弱的雨,没有狂风,没有落雷,没有哗哗的噪音,细弱又委屈地下着,就那么下着。
贺兰哭一小会,就别扭地从庄沭怀里钻出去,气呼呼撇开脸抹眼泪,边抹边抱怨:“人家都是哄孩子笑,你倒好,你哄人哭。你可真有本事,我怎么那么倒霉呢?”
他背对人,庄沭站着,只能看见一个乱糟糟的头顶。
“好了,别哭了,爹哋错了。”他把贺兰头顶倔毛扒拉正。
胳膊狠狠抹了一把脸:“没哭,谁哭了。”
“好好好,我哭了,我嗷嗷嗷大哭。”庄沭举手投降。
贺兰眼角还带着薄红,回头瞪他一眼:“骗子!”
“哦~”庄沭双手叉腰,歪头一脸无赖。
贺兰突然破涕为笑,庄沭真是生动又可爱的人,老贺现在应该会开心吧……
……
第二天一早,贺兰收拾好给西奥带的点心,给小鱼儿改的作业,信心十足去带娃。
下到地库,遇见陶微正要上楼,打完招呼还好奇,庄沭啥时候变得这么忙碌?
不会是老贺瞧老婆聪明能干,直接收编公司了吧?
嗯……是老贺能做出的事儿!不行,回来得批评他,不陪老婆就算了,怎么连老婆的羊毛都敢薅?!
陶微上楼,庄沭刚换好衣服。
他穿一件黑色窄领衬衣,细小的银灰贝母扣,两只袖扣是仅嵌金边的黑曜石,西装裤也是黑色的,裁剪锋利笔挺,没有一笔多余装饰。
陶微立刻回忆起,去魔石那天的样子,只是今天更庄重内敛,好像宝剑入鞘,敛去锋芒。
“东西带了吗?”庄沭背对客厅,费芦雪在给他调整领口。
陶微将黑色文件夹搁在茶几上:“带齐了。”
庄沭走到桌边,弯腰拾起资料,打开,不过几张纸,和一沓尺寸不大的照片,照片尺度很大,即便打着马赛克,也不堪入目。
足以让常人心惊肉跳的内容,他不过看寻常物件般,一一翻看,眼中带着尖锐冰冷的疯狂。
“去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庄沭指了指楼上,“用A3纸,不用打码。”
陶微刚拿出加密U盘,直接愣在原地,再次确定:“A3,不、不打码吗?”
庄沭款款落座,调个舒适的姿势靠进沙发里,费芦雪正好给他送来水果茶。
“要不是时间不够,我应该给它们一张一张过塑。”他端起玻璃茶杯,细细吹着,“这样才保存够长久,不怕风吹雨淋。”
陶微傻了,一脑门细汗,他跟贺正多年,不是没见过雷霆手段,可是、可这种疯批行为,还是头一回经历,心里面直打鼓。
无论如何,那也是老爷子的妻子,贺正名义上的长辈,这是将贺家满门脸面踩在地上来回摩擦啊!
“害怕?”庄沭掀起眼皮,笑着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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