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林倾白他们策马将要到达城楼时,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在那条一望无际的大路上,林倾白忽然看见了一片刺眼的大红色。
那抹红色映在阳光下似反着金光,将林倾白照的眼睛刺痛,头脑发晕。
他看见郗安的队伍已经到达了城楼之下。
郗安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骑着一匹深红骏马上,所处的位置遥遥的领先于身后众人。
他没有领兵攻入风兰城楼,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立在阳光之下,仰着头脸色平静望着远处的城墙,似在等待着什么。
越辉的大军依旧在前进,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朝他靠近,郗安也没有半分的反应。
林倾白离他越来越近,近到甚至可以看清郗安身上红色喜服上的金丝纹绣。
那精致的纹绣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另郗安整个人似沐在艳阳之下,就连他的面庞也似退去了往日的阴冷,多了几分暖意平和。
直到林倾白策马停在他十步之遥的位置,郗安才从那高墙之上缓缓的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林倾白。
他望着林倾白时脸上没有半分的诧异,而是目光沉寂的看了林倾白许久许久,才说了一句:“.......师父,你果然去找他了。”
郗安的声音又低又沉,沉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却又像是从万丈深渊中发出的声音。
林倾白的手握紧了马缰,他在郗安那明明没有感情的目光中,却感受到了痛,蚀骨的痛。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的说:“收手吧,郗安,现在还来得及。”
郗安沉默不语。
林倾白强撑着脸上漠然的表情,继续说:“东大营的兵力比你要强,宫内还有御林军,若你要叛,不出四日西北两大营就能赶过来,收手吧郗安,还来得及。”
郗安却歪着头望着林倾白,一改往日那狠戾的神情,而是轻声问:“师父,你已经带大军来到了城楼下,我如何来得及........”
林倾白望着眼前那张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心脏阵阵的绞痛。
林倾白此时什么话都说不了,只是放低了声音又对郗安说:“来得及......”
现在,真的还来得及.......
他在京城里面安排了人,城外安排了马匹,各个关口都有他的亲信,只要郗安肯跟他走,一切还来得及........
郗安没有应林倾白的这句话,而是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久久的望着林倾白的脸,像是第一次见林倾白一般。
他低声问林倾白:“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郗安的声音很低,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倾白却是心脏剧烈颤抖。
他们本该是师徒,数日之前还亲密无间。
那时的林倾白就是死也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们落的如此这般.......
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清晨一过,早上的阳光便越发刺眼。
林倾白身后站在一望无边的大军。
那些人身披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的气势摄人心魄,而郗安却看都未看向那些人一眼。
他的目光从头至尾都在林倾白一人的身上,忽然他说:“师父,其实你算错了.......”
林倾白一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郗安继续道:“我带的这些人,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我身后的箱子里,放的也真的是婚典之礼,我今日其实未带一兵一卒,未佩一刀一剑.......”
林倾白皱起了眉头。
“但师父你猜对了一件事,我确实今日要叛,你猜一猜我的刀藏在哪里?我的兵藏在哪里?”
郗安的声音柔和至极,他不慌不忙,就像以前他在与林倾白说院中的花开了那么的平和随意。
林倾白听见郗安说这句话,心脏却猛的一沉。
忽然有一个十分恐怖的念头从他心中油然而生,惊的他手脚冰凉,头皮阵阵发麻。
“师父,你不是好奇,当年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是何人相助才可逃出生天吗?”
“.........”
“师父,你教过我的,谋事先谋人心.......”
说完郗安柔和的目光忽而一厉,他的目光越过林倾白,厉声喊出了一个林倾白从未听过的名字:“知阳,兵符带到了吗?”
身后响起了一阵动静,在林倾白茫然的目光中,越辉翻身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到郗安身前。
只见他一挥衣摆单膝跪在了郗安身前,双手捧着兵符递到了郗安的身前。
越辉依旧那冰冷冷的声调,依旧是挺拔如松的脊背,却垂着眉眼字字句句皆是臣服的说道。
“兵已经全数带到,皆听由小侯爷指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林倾白坐在高马之上,双目血红,身子如同浮柳一般,摇摇晃晃。
他像是在做梦。
小侯爷.......
越辉叫郗安小侯爷.......
这些天来,林倾白只听过一个人叫郗安小侯爷,便是在那个暗柜中,每一封与郗安通信之人。
郗安命令他要去杀哪个人,他回答是。
他喊郗安——小侯爷。
林倾白望着越辉的背影,脑袋昏昏沉沉,他艰难的在脑中找寻着关于越辉的信息。
皇上很久曾经告诉过他越辉的来历。
那年皇后带众皇子公主去庙里祈福,晴公主遇见刺客袭击,是一位在寺庙里扫地的少年冲出来替公主挡了一刀,公主才得以平安无事。
他无父无母,救了人之后不要钱不要赏,只要进宫做一个兵。
而后皇上将这个孩子收做了公主的贴身侍卫。
寺庙.......
无父无母.......
不要钱财,不要赏赐,只要待在最接近于皇权的地方,步步高升。
而越辉救下晴公主的那一年,正是郗安与林倾白相遇的那一年.......
种种碎片般的巧合,如今却全部连在了一起。
林倾白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
他明白的痛彻心扉,心如刀绞。
他错了,这一切是他错了。
郗安比他所知的埋藏的更深,比他所了解的要更加恐怖。
他们早就在埋藏今日这个局,他们两个孩子将皇上、林倾白、朝中千百朝臣、万千百姓都埋在其中。
多年以来,皇帝皇权不稳,生性多疑,爱用朝臣之间权利互相牵制,形成双足鼎立,他以为权利分散,无人能够掌控大权,是为稳妥之道。
于是郗安与越辉便选中了朝堂之上势力最旺的两个人,他们一人拜林倾白为师,一人拜楚将军为师。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他们在朝堂之上佯作明争暗斗!佯作阵营不和!佯作并不相识!
皇上乐见其争,便心安理得的将朝中所有军事大权平分交由二人。
却殊不知,无论权利在二人之间如何纷争,终究是进了一人口袋。
苍门之案被交于二人之手调查,苍门之人屡屡犯案,却久久查不出结果。
所有人都以为是苍门中人隐藏太深。
可若调查之人便是苍门之人呢?!
这十二年,他们瞒过了皇上,瞒过了林倾白,瞒过了朝中大臣,瞒过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像个傻子,被他们欺骗的团团转!
步步为营!句句谋心!
林倾白活了几千年,都做不到如此这般谋算。
乃至在一个时辰以前,林倾白还自以为自己算出了郗安手中的所有兵力,算出了这场战局。
他去找越辉,希望能在郗安大错铸成之前,拦下他,阻止他,甚至.......救下他。
而如今,朝中兵力皆握于郗安一人之手,再无人能抵挡他手中的刀剑。
谁也救不了了……
林倾白痛到麻木,痛到觉得可笑,他闭上眼睛心一横,调转马头,挥鞭狠狠的抽向了马尾,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飞快的御马朝着城楼跑去。
他从未跑过如此的快,耳边那番风云呼啸的声音像是他又回到了仙界。
他踩在云端,只用一个飞身,便可以腾云驾雾,万物皆抛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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