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刘尚书一家刚被杀,对于郗安而言目前最正确的做法便是随便寻个不起眼的住所,待到风平浪静再出来。
可每次郗安杀了人,嗅到了杀戮的气息,浑身的血都叫嚣着沸腾着,令他心中暴躁,不受控制的想要再多杀几人。
每当这时他只有回到王府,才能渐渐的平复这种嗜血的情绪。
此时夜太深,王府大门紧闭。
郗安走到了王府的围墙后面,将身上沾满血的蓑衣和斗笠扔在了小巷子里,在雨中跑了两步便轻盈的飞身上了围墙。
王府内早已熄了灯。
郗安便在这一片黑暗中走回自己寝室,一路寂静无声,然而刚踏入院中他便猛地顿住了脚。
郗安警惕的环顾了四周,手掌一翻,露出了手中的暗器,一把寒光逼人的飞刀。
在滂沱的雨声中,院中四下无人,只有无尽的黑夜。
郗安放慢了脚步,一步步的走到了殿前,抬手将殿门推开。
大门发出了吱呀的推门声,殿中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其他。
郗安轻声向里面走,忽然脚下踩到一个东西。
他的脚步一顿,缓缓的抬起脚,垂眸往下看。
地上是一张信纸,上面的墨水早已被雨水浸的晕开,辨不清字迹,可即便如此,郗安的脸色还是瞬间一冷。
于此同时殿内另一边传来了轻声的动静。
郗安转过身大喝了一声:“谁!”
话未说完,袖中的柳叶刀便已经疾驰飞出。
又是一道劈天见日的闪电,照亮了半面夜空。
在那寒光一瞬中,郗安看清了,是林倾白端坐在案几前,他一袭白衣遮地,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即便是那锐可削泥的柳叶刀朝他面部飞出,林倾白也神色不变,不退不让,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郗安却是瞳孔一缩,脸色骤变,他大喊了一声:“师父!”
下一秒郗安便两步狂奔上去,一道闪身,扑倒在林倾白身上。
继而便是噗嗤一声,那把柳叶刀正正的插入郗安的右肩。
二人纷纷倒在地面上,郗安重重的压在林倾白身上。
肩头的血飞洒而出,郗安却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生怕压痛了林倾白,立刻将手撑在双侧直起身子,急切的望着林倾白问:“师父,你有没有事.......”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二人的距离很近,郗安看清了林倾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原本望着他应该满是温和的眼睛,此时却冷若冰霜。
林倾白冷声问他:“你是谁?”
郗安撑着地的手猛地一紧,用力到骨络从手背处爆出。
“你是夏景阳.......”
林倾白的声音又低又哑,开口便是撕心的痛苦与无助,眼睛也逐渐泛起了红色。
郗安又是良久的沉默,在林倾白那蚀骨的目光,他心中竟然生出
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令他彷徨,犹豫。
他一向敢作敢当,只是这次他下意识的避开了林倾白的目光,没有回答林倾白的问题,而是缓缓的坐直了身子,转过身点燃了案几上的烛火。
烛火一燃起来,四周看的更为真切。
墙边的衣柜大敞,暗柜也被找了出来。
满地的信纸飘洒,大雨从敞开的大门处漫进来,将信纸湿答答的黏在地上,原本整洁的房间,此时却狼藉不堪。
地上散落的每一封书信,都是郗安的每一个命令,都是被鲜血染红的人命。
烛火在风中摇摆。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是吗........”林倾白继续问。
既然林倾白都看见了,那郗安也无话可辩。
郗安沉沉的应了一声:“是。”
“你还想要什么?”
“........”
“想要整个阜朝?”
“........”
望着郗安那沉默不语的脸色,林倾白的心一点点的沉入了泥埃里。
他紧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出了血,血染红了他的唇,唇部的疼痛令他脑袋发蒙,然而这些痛却依旧不如他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
他痛的快要窒息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想要等郗安的回答。
只有郗安亲口将那个答案说出口,悬在他心上的长剑才能落下,一剑将他刺死,他就再也不用煎熬了。
郗安答:“是。”
林倾白颤抖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他一字一句的对郗安说:“我,不是你的师父........”
一直以来都无动于衷的郗安,听见这句话却是瞳孔猛缩。
他转过头望着林倾白望了许久,问:“为什么?”
“........”
郗安没有得到答案,便有些急切了,他眼睛中血丝赤红,死死的盯着林倾白继续问:“师父,为什么?!”
“........”
郗安朝前倾着身子,试探的问道:“师父,你是怕我推翻了皇上,你便不能再做王爷吗?”
“你放心师父,我可以给你!”
“若我登位,什么权势地位,我都可以给你!”
“当今的皇帝疑你,可我不会!”
“师父,到时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那时没有人再敢命令我们!没有人可以让我们下跪!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这样不好吗?!”
郗安声声句句的承诺却都似一把刀,割在了林倾白心上。
说到最后,郗安忽然又放轻了些声音,他抓住了林倾白的手,似哀求般小心翼翼的问:“师父,即便是如此,你还会怨我吗.......”
郗安现在就像是他小时候般,想要讨要一个喜爱的玩偶,可怜巴巴的露出黑黝黝的大眼睛,跟个小狗一样,满眼的哀求。
林倾白总是会在他这般澄澈的眼睛中心软,最后妥协。
可是这次林倾白咬紧了牙齿,眼睛红的似含血般瞪着郗安。
“这些我都不要。”林倾白从郗安的手中抽出手,声音生厉道:“这江山是白家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你为何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郗安空悬的手抖了抖,眸中的闪光渐渐暗了。
“.......执迷不悟?”
他低声地重复着这句话,反问道:“师父,我不明白,我执迷不悟在哪里?”
“师父,哪个朝廷改朝换代不是踏着累累白骨上位的,当年你们白家,不也是踩着尸骨登上来的吗?为何他们就是对?我就是错!我究竟执迷不悟在哪
里?”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他被郗安这番缪言气的堵了心,怒声道:“当年乃是乱世!家国破裂,皇帝昏庸无能,乱世必起,这乃亘古不变的定律,而如今呢,海晏河清,皇帝是一代明君!这是多少年多少人守卫边关,踩着多少先人的尸骨才换来的!而你呢?偏要打破这一番盛世!偏要搅弄的烽烟再起,民不聊生!我且问你,你究竟是为民?还是为己!”
林倾白从未用如此大的声音说过话,他这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那盏烛火在二人中忽明忽暗。
晦暗的暖光映在郗安五官深邃的脸上,郗安却忽而笑了,他声音淡淡的说:“........当年那些人视我性命为蝼蚁,他们的命,于我何干?我只为己。”
林倾白被他气的浑身颤抖,抬手一巴掌扇到了郗安脸上。
这么多年来,林倾白从未这样打过郗安。
这次林倾白扇的极重,他的手垂在身侧,手心火辣辣的发烫,指尖细细颤抖。
郗安被扇的眸色黑寂,侧着脸一言未发。
林倾白却痛的红了眼睛,低声的骂着:“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我教过你......为臣者要心怀天下,心系百姓!夏家当年本就做错了,本就是叛臣,那你现在呢........难道要全天下的人,都为了你们夏家陪葬吗!”
郗安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他的眼眸阴沉,半响才低声说:“夏家本就是叛臣........所以师父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夏家该杀,我就该无父无母?我也该死在那场纷争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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