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轻松了许多:“嗯,那便发差吧,拘传原告死者亲属和证人。”
通判慢悠悠往大堂走去,依然呵欠不止,普通百姓的人命在繁华京城不值一提,他今日愿意立刻审理都能称上一句勤政了。不过还没近前,衙役忽然匆匆跑到,到他跟前跪下:“大,大人!”
通判皱眉:“何事这么慌张浮躁?不成体统。”
衙役满脸惊惧:“衙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那好像是……是……摄政王府的马车!”
摄政王?
通判双膝一软,呵欠顿时不打了,眼睛瞪得无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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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大堂内,孟欢垂着眼皮站着,有点儿沉默。
死者家属跪在地上,双目红肿,眼泪滂沱。
而旁边,抬来了死者的尸体,用白布盖着,经过燥热的一晚上,隐约能闻到尸体发臭的气味。
“王、王爷!”后堂传来了人声,穿着青色官服的通判匆匆忙忙往前跑,一手提着官服下摆,几欲摔倒。
不过他的嗓门刚吼到前堂,便有侍从制止地摇头,手指竖在唇边:“嘘。”
通判额头冒汗,对着人群中身着绯红王服,身量极高的男子,刚要跪下,又被侍从扶了起来:“别,大人,县衙里你做主,用不着跪。”
蔺泊舟朝他的方向点了一下头致意,覆着白纱,明显看不见人。有人端了椅子过来,他便把着椅子坐下了,说:“大人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用在意本王。”
通判一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连忙点点头,将状纸拿来逐字逐句地看,重新看了杀人缘由,再看了看记录的证人。
“状纸记录说,有证人看到了割头凶手的五官相貌。证人何在?”
孟欢往前走了一步:“我。”
通判勉强才能镇定:“请从实讲来。”
孟欢说:“我昨天路过案发地点时,看到旁边有个人很奇怪,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包裹往下滴血。我听说那群外地人把老板拽到客栈外,边说笑边割了那老板的头,随后提着头戏谑嘲笑,拎着就走了。”
手法之残忍,让人后背发麻,感觉不到这群外地人有人性。
“我看到那个滴血的包裹,就追了上去,那人翻墙逃走时我看到了他的脸,也把死者的头捡回来了。”
死者的亲属哭声凄厉:“求老爷做主!”
通判陷入了沉思。说到底,这就是一起手法残忍的酒后杀人案,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的冤情,现在,只需要去把那几个杀人犯抓回来就行了。
通判示意一旁的画师:“记录犯人的长相。证人请陈述。”
孟欢脑子里回想昨晚那一幕。
暴雨中,那个中年人逆着雷电五官刹那被照亮的画面,有些狰狞的五官,冰冷的眼睛,杀人杀惯了似的冷漠,让人联想到士兵,而不是普通人。
一旁的画师准备好了笔墨。古代的通缉犯画像都由这群人所画,他们未必见过真实面貌,但画出来也能大差不差,只不过勾笔都用粗线条墨水,较粗糙。
孟欢磕磕碰碰形容,画出来的都和印象中不同。这时,孟欢才感觉到自己形容词的匮乏,忍不住道:“要不让我画吧?”
“阁下还会画画?”通判语气惊讶。
眼前容貌清新俊美的少年皮肤白皙,面相有种灵动的清澈感,让人想到夏日晴空下的溪流,让人禁不住想要保护他的干净,不敢对他有任何奢想。
通判再偷偷看了看静默不语的摄政王,这尊大神,显然是陪伴作证,单纯坐一旁给他壮胆的。
那不出所料,眼前这位少年,就是不久前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被摄政王晋为正妻的男妃了。
这件事传开以后,说什么的都有。
“摄政王一直不成婚,原来有这种特殊爱好啊?”
“那得是什么绝色美男,聪明才子呢?”
“哎,致富发财的道路又多了一条,只可惜我生的不好看……”
议论纷纷之下,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无不对这位征服摄政王的男妃好奇。通判也忍不住再三打量,直到听到清灵的声音:“可以把笔给我吗?”
通判连忙回过了神,“笔给证人。”
孟欢换了一只笔触较细的毛笔,对着纸页描摹起来。他落笔的姿势与普通画师不同,画画的起笔好像也很怪,不过画师投去视线,神色几乎有些惊讶。
“好精工的画风!”
和大宗盛行的山水画不太一样,眼前的画人体标准,姿势有动感,看起来相当接近于真人。
“厉害,厉害!”画师啧啧称奇。
这样的画,凶手一目了然。
孟欢越画,画师显然认出了什么,神色些微凝重。
随着他越画越多,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大堂内安安静静,只有孟欢落笔的声音。
终于画完,画师接过画纸呈给了通判,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神色诧异,一齐将目光投向了蔺泊舟。
蔺泊舟坐在一旁喝茶,没有说话。
两人窃窃私语,孟欢不解侧头,询问:“看出什么了吗?”
通判犹豫着说:“这人的衣着打扮有些古怪。大热天还戴帽子,必是身处高寒地区,养成了戴帽子的习惯。身上布、皮兼用,乃是因为游牧打猎为生,丝质布匹造价太过昂贵,难以取得。而腰间的束带是用来捆刀和箭囊的,开叉的裤子是为了方便骑马。这个人,不是汉人,而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但穿着打扮,更像东北的朱里真人。”
——朱里真人。
孟欢脑子里泛起了一阵涟漪。
没错,当时这人的衣着气质和安垂有几分相似,孟欢因此才追上去。
孟欢连忙点头:“就是他们!”
孟欢忍不住要在心里呐喊了。
快去抓!
要是跟安垂有关联,比如正好来带他回部落的,你们要赶紧动手啊,把安垂一起抓了皆大欢喜,以免后来他们起兵进攻大宗!
防患未于未然!
速去!!!
可通判的表情并没有那么紧张,大宗的民族关系通达,朱里真人出现在京城不算稀奇,并不能搞扩大化,扣一些勾结外族的帽子。因此虽然敏感,但也没到特别注意的地步。
因此,通判往蔺泊舟那边望了望,看着他的脸色,定性说:“现在凶手就好找了。一起酒后杀人案,只不过杀人的是几个外族人,只需要盘查进城的人口,同时在内城张贴画像,四处搜查,就能找出犯罪凶手。”
对于这个结案,蔺泊舟依然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他眉眼泊着分明的阴影,端正地坐在稍显简陋的椅子里,气质之高雅矜贵让人不敢多看。当高官的都喜怒不形于色,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儿赞赏比登天还难。
通判把头低了下去,擦了擦冷汗。
唉,不知道王爷认不认可他办的这场案。
难搞。
通判转头安慰死者的亲属:“诸位节哀吧,这案子有本官替你们做主,定会缉拿真凶。”
说完,他拍了拍惊堂木。
案子审到这里,接下来便是衙门的工作,亲属和证人可以回去了。
只是孟欢站在原地,启了启唇,似乎想说什么。
所以……要不要暗示他们,安垂在崔阁老府中?
这样,抓人也会更容易吧?
但他转头看蔺泊舟,把到了喉头的话又咽下去。回到马车,孟欢才问:“我应该告诉他们安垂的事情吗?”
他心里真的很紧张。
这可是关系大宗边疆安危的大事。
十万火急。
他真的不想没解决,出现什么问题。
只是蔺泊舟抬手,将他激动的手握紧,掌心微凉,安抚的意思更浓:“好,为夫先去查安垂,查出如果跟这群人有联系,再进一步查,好吗?”
“……”
孟欢撇了一下唇。
他其实能感觉到,蔺泊舟在尽量配合他,以免孟欢显得过于无理取闹。
毕竟无凭无据,突然开始攻击某一个人,不太合情理,今天一早醒来游锦还在念叨着他中了邪,应该喝点符水驱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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