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我到了璇玑殿的门口,其实我们都可以出去的……”
可是出去之后呢?
一人继续天之娇女风光无限,一人继续在黑暗中让嫉妒腐蚀灵魂?
万事万物都在火海中灰飞烟灭,说来讽刺,镜如尘牵着她走的那一路,是她一生最安宁的时刻。恍惚间回到了鸿蒙初开之时,黑暗中只有她和她,她们在母胎中血肉相融不分彼此。
流言蜚语不曾入耳,嫉妒不曾让横隔两人的壁垒变成天堑。
只是梦中终究会醒,璇玑殿外的清风明月入眼,让她从姐妹情深的幻想里回过神来。
“如玉,我们得救了。”镜如尘回过神,眼中带笑,似乎蕴着光。
璇玑殿富丽堂皇,门匾都是用金玉铸造。
火舌舔舐镜如尘的脸、镜如尘的发,也舔舐她背后的房柱门扉。
镜如玉抬头的一刻,瞳孔微缩——
她看到镜如尘背后璇玑殿的牌匾坠着烈火轰轰下坠。
那一瞬间,心脏提到嗓子眼,身体已经比大脑先做出动作,她脸上绽开如花笑颜,喜极而泣:“是啊,姐姐,我们得救了!”
她装作兴奋、装作劫后余生,抱过去,手指死死抓着镜如尘的手臂,那么用力、好像真的后怕到了极致。
她扑到镜如尘身前。
因为冲撞力,镜如尘踉跄的往后退一步,站到了牌匾正正落下的地方。
而她埋头在她颈间,浑身颤抖,似哭似笑。
她不知道镜如尘为什么不推开她,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镜如尘最后要前进一步一样。
只知道,“轰”地一声,那块门匾落下的瞬间。她面无表情,松开手,这一生的爱恨纠葛贪嗔痴怨都到了尽头。
后面她又好似噩梦惊醒,大惊失色,疯了一样去把姐姐从废墟中救出来。母亲赶来的一刻,看到的就是她抱着镜如尘崩溃大哭的样子。眼泪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赤灵天火将璇玑殿烧得只剩焦土,埋葬一切真相。
她做了什么,真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术不正……是啊,她一直都心术不正。
青枫落雨,烛火浮灯,她将往事说与外人听。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声音细细,哀回婉转。
“不久前,浮花门璇玑殿起火。我的姐姐被困其中,让赤灵天火烧瞎了眼,也烧断了腿。丹田被毁,再无修行的可能。”
“姐姐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介废人,不配门主之位。便主动退位,由我继承。”
“前辈你说,这算不算世事无常呢。我虽然嫉妒姐姐,却也从来没想过,让她落得这个地步。虽然宗门中人人都拿我和她比,但是姐姐对我却是极好的。”
“那一晚璇玑殿中的火,真的好大……”
“万幸,都过去了。”
万幸,都过去了……
言卿低头,看着镜如玉。
镜如玉跪于地上,乌发披身,她背影纤细,陷入血腥的回忆里,好像濒死的蝴蝶。
言卿不敢多去读取镜如玉的记忆,这个女人心思诡诈,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反噬。所以他操纵着魂丝,抓紧这最后的时刻,闭眼凝神,终于在她识海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一团黑色的魇。
看到的刹那,言卿整个人微愣——这一团黑色的魇,几乎扎根在识海,与她整个人共生。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对付过高修为的魔种。但魇是魔神的诅咒,是神的恶念,是本就是不属于人自身的外物,往往都是游离的。
而这一次镜如玉的魇……那么牢固,像是本来就属于她自己。
言卿一咬牙,还是拽着那团黑色的东西,连根拔起,魂丝缓慢往外抽动。
镜如玉扬起脖子,终于,掌心青色的灵力最终将淮明子的魇祛除。她回过神,冷笑一声,获得行动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五指成为最锋利的兵器,卷着青色灵力,要穿过衣衫皮肉将言卿的心挖出来捏碎。
谁料,她的手还没碰上言卿衣物。
魂丝突然抽出来,她抬头,看到那绕在魂丝上黑色的东西时,浑身僵硬,眼睛缩成一个点,难以置信喃喃。
“这是,我的魇?”
魇被取出,魔种也会顷刻暴毙。但镜如玉却只是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杏眸里波光离合,深深迷茫。
先是双生镜的诅咒,后是自己身体内的魇。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镜如玉也失魂落魄。
就在她以为,今日种种已经到了尽头时。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摧毁她所有理智。
“镜如玉。”
现在殿内站着的人,就只有三人,谢识衣,言卿,镜如尘。
镜如玉慢慢回过头。
发现镜如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自角落里站起身来,曾经天真无暇的清澈眼眸这一刻复杂得让人看不清心思。镜如尘疲惫地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容颜温婉,唇角笑意凄凉,轻轻说:“镜如玉,好久不见。”
声音回响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像是落了很多年的雪。
言卿没说话,将手里的发丝丢给不得志,转身回到了谢识衣身边。
谢识衣说:“你救不了镜如尘的。这面镜子迟早会碎,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言卿只是看着那青丝上缠绕着的扭曲的魇,轻轻道:“你说上一届浮花门主,是不是猜出了镜如玉是魔种,所以才会设下这样的诅咒?”
“不杀镜如尘,说明镜如玉还保留着最后一丝良知。要是有一天镜如玉为了修为更进一步,不惜对镜如尘痛下杀手,说明她已经彻彻底底成魔。”
“浮花门门主不愿意让她祸害苍生,于是设下这样的局。碎掉镜子,镜如尘魂飞魄散,镜如玉也跟着魂飞魄散。”
没人能轻易让一个化神期魂飞魄散。
所以只能在和镜如玉羁绊深切的镜如尘身上动手脚。
言卿忽然觉得疲惫,先是秦长熙,后是淮明子,后是镜如玉。这一次汀澜秘境,真的叫他精疲力尽,可是他得强撑起精神来,因为谢识衣现在比他更虚弱。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言卿忽然心中涌现深深的歉疚来,轻声说。
谢识衣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嗯,想好怎么赎罪了吗?”
言卿心中愧疚:“没想好,不过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谢识衣淡淡笑了下,视线又看向前方,平静道:“我若是不进来,秦长熙或许只是暂时复活淮明子,将之作为武器。”
从黑市那些弟子居心叵测吞下丹药开始,就定下死局,甚至可以直接跟宗门说是他们咎由自取。
而如今,淮明子死去,镜如玉入局。
九宗三门风起云涌。紫金洲秦家势必会赶过来南泽州。
“我们走吧。”谢识衣轻声说。
言卿:“什么?!”
谢识衣云淡风轻道:“你不是好奇我的下一步吗?”
言卿:“啥???”
谢识衣戏谑地笑了下,想起了当初从南市回忘情宗时,九千九百阶上言卿问他的那个问题。
“跟着你‘叛出’宗门。”
四百八十寺他一直找不到进去的方法,不如趁这次将计就计。
另一边,镜如玉和镜如尘在火海中对峙。纯白炽火燃烧大殿,惶惶明灭。
爱恨恩怨,好像从并蒂而生的第一刻起,就算不清了。
第77章 障城(三)
镜如玉并不怕直面镜如尘。
实际上在知晓镜家双生子诅咒的一刻起,她对镜如尘就再也没什么愧疚之心了。
她们之间的羁绊不就是这样吗?一枯一荣,一盛一衰,一如鸦杀峰漫山遍野的两生花,用恨来诠释爱,用死来诠释生。
所以她之前在青枫林会嘲笑紫霄,嘲笑他一生负碑而行,居然永生永世都走不出杀父弑母的血色梦魇。
毕竟对于她来说,璇玑殿那一晚迷幻失真的夜晚,到头来也不过一声似笑似叹的“火好大。”
只是如今再度和镜如尘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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