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脸突然变成了青苗獠牙的恶鬼,一张嘴都是腥臭的血腥味,他仍然穿着西装,看着肩宽腿长,宋含章看到他将右手背到身后,像往常一样招呼他:“儿子,过来。”
“含章……快跑……去找你外公……”
呆愣的宋含章被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惊醒,他发出一声尖叫,哭着转身就跑。
一边跑他一边想要拿手机给外公打电话,但他什么也没有摸到,他的手机装在书包里被他丢在了玄关。
宋含章奔跑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身后是握着刀追他的怪物。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后的怪物举着刀向他挥来,利刃破开空气的咆哮清晰可闻。
“啊!”宋含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
“外公……妈妈,妈妈还在家里……”他瑟瑟发抖地抓住外公的衣服。
“没事没事。”外公不停轻拍着他,一边哄他一边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妈妈也没事,都是梦好孩子别怕。”
宋含章埋首在他怀里,叫着妈妈嚎啕大哭。
外公把他牵到楼下:“那我们看看妈妈的花好不好?等花开了,妈妈就会回来了。”
宋含章点点头,他心里其实知道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万一外公没有骗他呢?
万一花开了,她就像往常一样站在花圃边对自己展开怀抱呢?
“外公,我这样对吗?”宋含章说着抬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站起来,四处找着:“外公?”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好害怕好心慌,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外公?!”
“怎么了?”外公从身后的门里走出来,宋含章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他才到外公胸口,小小一只,“你不见了。”
外公扬了扬手里的工具:“我拿东西去了。”
宋含章松了口气,笑起来牵着外公往花圃走:“外公你看看我刚才刚才种的花。”
无人回应,宋含章的掌心里空无一物,他猛然转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站在医院走廊的转角处。
医院里空无一人,他左边不远处停着一架空荡荡的病床,右边走廊尽头,站着脸色苍白的淳乐水。
他靠近淳乐水,想要伸手牵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有点贫血。”淳乐水说着边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闭着眼睛,直挺挺栽进宋含章怀里。
宋含章抱着他,只能摸到一手刺骨的凉气,他心慌地不行,轻拍淳乐水的脸:“淳乐水,你醒醒,别睡了。”
但淳乐水却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毫无血色,惨白的像一张白纸。
他在寒风中紧搂着他,企图用体温把他捂热。
“臭小子……”
宋含章抬头,外公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你这样没用。”
他伸出手问宋含章要人:“你把乐水交给我,我带他去看医生。”
外公身后是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的白,他的笑容仍然是那样宠溺和蔼,宋含章一边说着“还好您没事”一边看着外公牵起淳乐水的手,转身走进那片白色中。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宋含章猛然一惊,大步追上去抓住淳乐水:“外公,他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外公问。
“对呀,为什么?”淳乐水问。
为什么……
宋含章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不可以。
“不行,他必须和我一起,我要带他去看医生。”外公往后指了指,宋含章转头发现还有另一个他抱着淳乐水坐在那里。
那里的两个人像是交颈的天鹅一样互相依偎着,一动不动。
外公分开宋含章的手:“倒是你,赶紧回去。”
宋含章摇头:“我要和你们一起。”
“不行。”外公严厉道,“回去。”
“我不。”
“回去!”
外公一声厉呵,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四个人影顷刻之间全部消失。
漫无天际的白中,只剩下宋含章一个人。
那片白色突然暗下来,把宋含章从中挤了出来。
他喘着气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宋含章感觉自己额头上有东西,他抬手想要取下来,看到空中的手背愣然了片刻,才确定自己是回到了现实,指节处被包扎过,手背上的留置针也和他这几天迷迷糊糊感觉在输液的情况对得上。
他取下额头的毛巾,撑着床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左手一直抓着另外一只手。
是淳乐水的手。
细长的手指松松蜷着,任由宋含章抓在手心,大概是被他的动作吵醒了,淳乐水头都没抬,迷迷糊糊说了句“又来……”,然后轻轻从他手里把手抽出去,落在被面上轻轻拍打着。
“外公在……你乖一点……别吵外公睡觉了我求你……”
声音逐渐低下去,拍打的轻哄的动作也越发迟缓,最后彻底停下,他显然并没有清醒,只是条件反射做出了这一番动作。
宋含章失神地看着这一幕。
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时,闭上眼睛把所有泪意都憋了回去。
他放轻了动作,探手去过床头柜上的耳温枪量了□□温,三十六度八。
而通过床边时钟上的日期,宋含章知道自己昏睡了四天。
在这四天里,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他偶尔能听到许叔和徐姨的声音,偶尔能感受到房间里来回的脚步声,偶尔掀开沉重的眼皮他能看到个朦胧的人影,细高的个子,动作温柔地在照顾他。
宋含章会失神地喊一声外公,“外公”便会轻拍一下他的脸,或者应一声。
但那双手的触感,和记忆中外公的手并不一样。
没有那么粗糙和干燥,要更为纤细和柔软。
就像是……
宋含章垂眼抓过淳乐水的手,大概是这两天被他这样袭击惯了,淳乐水一点反应也没有,任由宋含章摩挲着他的指节。
咔哒。
门锁轻响,徐姨端着早饭站在门边,她看到半坐着的宋含章喜道:“小——”
剩下的所有声音都消失在宋含章噤声的动作中。
徐姨轻声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宋含章点头:“麻烦您了。”
他掀被下床,动作放得很轻,并没有吵到床边熟睡的淳乐水。
淳乐水这几天应该累坏了,眼下眼圈明显。
宋含章想要把他抱到床上,他以为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去抱淳乐水会很吃力甚至会把他吵醒,但他没想到淳乐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似的,好像瘦得只剩下骨头,和两个多月前抱着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一挨上床,淳乐水就循着温暖钻进被窝,躺在宋含章刚躺过的地方。
他半侧脸压在枕头上,睡得很香。
宋含章则坐回淳乐水床边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睡颜。
淳乐水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自从宋含章生病后他太久没有像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身下很软身上很暖,他滚来滚去就是不想睁开眼睛,简直就像是睡在床上一样。
【……】
【?】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在床上。
【怎么回事?宋含章呢?】
一转头,床边的宋含章撞进淳乐水眼里,这几天他一直是半昏迷的状态,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一直靠着液体维持着体内营养,即使醒了也全然没有往日的精神气。
“你醒了?”淳乐水说着把耳温枪递给他,“烧退了吗?”
宋含章默默接过,给自己量了□□温,反手将显示屏上面的温度拿给淳乐水看。
淳乐水:“还有点低烧。”
“淳乐水……”宋含章垂眸看着手里的耳温枪,半天才抬眼,“如果不做手术,外公是不是就不会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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