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杀死眼前的敌人,他喘着气,环顾着四周。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掀起他身后被染成血色的披风。
战场的厮杀声,嘶吼声,兵刃撞击声掠过他的耳边。
让他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败了。
他再一次战败了。
头发斑白的王者骑马立于在战场之中,神色颓然。
他转头,环顾着四方,看着败绩已显的战场,滚滚汗水从他颊边滑落。
精疲力尽的身体在这一刻已是迟缓至极。
手中的长枪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再也抬不起来,举不向前方。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周围突然变得无比寂静。
他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可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他站在偌大的战场之中,茫然四顾。
四周的一切都仿佛离他无比遥远。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还要拼命地战斗?
明知道,这一战注定是失败的结局。
明知道,就像是前两次一样,他将再一次耻辱地败退而走。
是的,再一次。
他一次又一次仓惶败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城池被敌人毁于一旦。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无数的子民毙命于敌人的刀剑之下,鲜血染红大地。
他的子民的哭喊声,临死前凄厉的悲鸣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他守护不了他们。
他谁都守护不了。
…………
……他累了。
头发斑白的王者眼底的光黯了下去。
他仰起头,黯淡无光的眼望着天空中黑沉沉的乌云。
前方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到。
天空没有一丝光亮,阴沉沉的黑暗让人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雨下得越急越大,不知何时,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他骑马立于雨中,仰着头。
豆大的雨滴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混合着他脸上残留的尘土和血渍,在他脸上划开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雨水渗入盔甲,甲下的衣服早已湿透,冰冷的寒气渗入皮肤、渗入血管、渗透骨髓。
森寒刺骨。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夕阳之下,他沉默地站在死去的特勒亚身边,风呖呖地吹来。
那个时候,风是冰冷的。
吹进他染着血的盔甲缝隙深处,将他整个身体吹成冰冷的一片。
就如同现在被冰冷的雨水浸透的身体一样。
五年多了。
五年里,他一直想要忘记那一天。
可是当他去回想的时候,那一幕总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五年前,他心里扎了一根刺。
五年过去,扎了刺的地方不仅没有愈合,反而一点点的溃烂,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那个腐烂的地方一直在那里。
他试图假装看不见,可它从来都在。
更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让他最终变成如今这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那一天,他的手没有发抖……
世事没有如果。
他走错了路,最终也只能循着错误的道路走到尽头。
现在,这已经是他的尽头。
那么……就这样吧。
他老了。
他累了。
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年迈的王这么想着,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视线陷入黑暗,任由自己整个人陷入黑暗。
耳边隐约传来声音,有人在急切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陛下……”
“陛下!”
似乎有人向他袭来。
似乎有人替他挡开了敌人的利刃。
刀光剑影在他的周身掠过。
兵刃特有的金属撞击声在他身边激烈的响起,一次又一次,打破了他所沉溺的宁静与黑暗。
恍惚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带陛下走!!!”
那是一声震碎雨幕的嘶吼,声嘶力竭,沙哑到了极点。
白发的王者猛地睁开眼。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静止了一刹那。
他猛地收缩成一个孔的瞳孔映着前方从雨幕中刺出的长枪。
染血的枪尖在暗沉的空中划开一道寒冷的锋芒。
它将在下一秒,狠狠地贯穿那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将军的喉咙——
来不及多想。
或者该说他的脑子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那已纯粹是他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他的脚狠狠地踢在马腹之上。
骏马吃痛发出高亢的嘶鸣声。
他纵马冲了过去。
雨水从他发梢滑落,原本无比沉重的长枪再一次在空中挥起。
利枪刺出。
雪亮的枪尖撞开从天坠落的雨滴,撕裂雨幕。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刺出的枪尖撞开刺向安提斯特的长枪,然后继续向前,狠狠地贯穿了敌人的胸口!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天地间一片寂静。
戴维尔王失神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枪尖。
暴雨倾盆而泻,将淋淋鲜血从枪尖冲落到大地上……
…………
……………………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安提斯特挥动长剑,再一次将冲来的敌人劈倒在地。
暴雨中,他浑身都已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挡住他的眼。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撩开黏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至极的脸。
肩膀上的剧痛在不断地袭来,寒意随着雨水渗入他裂开的伤口里。
不久前为戴维尔王挡的那一剑在他左肩上劈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那之后,没有丝毫让他休息的时间,一场接一场的战斗让他的伤口总是在不断地撕裂开来。
这一场战斗中,他的伤口早已再度裂开,他肩上的衣服以及盔甲都被渗出的鲜血染得血红。
因为失血过多,此刻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现在是全凭着一股意志强撑下去,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意识从马背上坠落。
这是一场万分艰难的战斗。
无论他再怎么奋力的厮杀,他们的大军依然敌不过海上民,被压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海上民就要杀入城中。
眼看不久前那两座城市被屠杀的惨剧就要再一次在迪迈兹城上演。
他心急如焚。
然而就在这时,安提斯特却突然看见戴维尔王停止了战斗,就这么骑马伫立在雨中。
哪怕有敌人向其冲去,戴维尔王依然一动不动,如一尊彻底丧失了灵魂的石像。
他冲上前拦住了冲向戴维尔王的敌人。
“陛下!”
瓢泼大雨中,他大声嘶吼着。
可是他的吼声怎么都唤不醒神色恍惚目光涣散的戴维尔王。
再一次将一个海上民战士劈砍在地,眼见又有三人向这边冲来,他冲赶来的骑士大吼到:“这里我来挡住,你们立刻带陛下走!”
他一边怒吼一边挥手又杀死先冲过来的两人,正要抬手对上最后那个人。
左臂突然狠狠一痛。
与此同时,脑子剧烈的眩晕让他的视野恍惚了一瞬。
等他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时,敌人的枪尖已经近在眼前。
他已来不及避开。
放大的瞳孔映着眼看就要刺穿他喉咙的枪尖。
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瞬间,安提斯特脑中一闪而过的遗憾,是他终究还是没能把那把弓亲手交到他的小弟子手中……
突如其来——
一杆长枪猛地从斜地里刺出,撞开刺向他的枪尖。
紧接着趁势而去,一把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在最后一秒死里逃生的安提斯特呆呆地看着纵马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而后在前方停下的戴维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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