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始做代购(241)
本来山音想说些更多的话,他想问乌罗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去七糠部落,可无形之中他隐约觉得一点惭愧,于是聪明地闭口不谈。他没办法总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在七糠部落里,大家狂热地追寻着谷神,巫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如同日月部落所束缚的畜类那样,因为绳索在主人的手里,所以大家老老实实地顺着绳子所摇摆。
日月部落不是这样的。
华与珑要有了什么新主意,乌罗总说,那就试试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山音看着乌罗冰冷的眼睛,他们总隔着一层透明的冰面互相直视对方的眼睛,这让山音时常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他觉得在日月部落总有种很畅快的感觉,大家自然也是受管束的,可没人在乎你心里想什么,你要敬畏谷神,他们便也由着你敬畏,可你也没法子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信奉谷神。
他们连太阳与月亮都不信。
真荒唐,真怪诞,真快乐。
乌罗听着他的称呼,忍不住笑起来,于是站定下来,觉得听见什么值得玩味的话一样,缓缓道:“你来部落里学到的,足够你给予日月部落的了吗?”
“足够了。”山音动动嘴唇,他贪婪的野心试图拦阻这一切,可他心里明白,自己得到的足够多了,他忍不住又补充道,“很多。”
知足常乐是好事。
乌罗本想敲打山音一番,可看他这般诚恳的模样,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说什么兼济天下,和平共处,这都是虚假的。谎言得到满足后,人们才会开始恐慌,才会渴求真实,任何规则都不是一个人能扭转的,只有吃足了苦头,规则与公平才会开始出现。
律法保护平衡,而绝非善恶。
“那就好。”乌罗最终只是笑起来,他看着山音,平缓地说道,“那很好。”
他们俩一块儿走了一段时间,山音不太明白这种时间有什么用,没人明白,包括琥珀也不懂,不过乌罗总说这是“思考”的时间,至于思考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山音跟着乌罗的步子走,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回忆乌罗教导的知识,一到百,百到千,近乎无限的数字,意味着无穷无尽。
“那你呢?老师。”
乌罗疑惑道:“嗯?”
“你。”山音绞尽脑汁地询问道,“想,做什么?”
没有一个人跟乌罗相同,日月部落的人想活下去,他们努力生活,而琥珀则为了让他们能好好生活而努力,这些人的生命并不枯燥,他们除了不敬畏神之外,都是一样的——山音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谬,他居然有一天会说出不敬畏神之外的事。
然而,山音很清楚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知道自己能做到巫所谓的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时开始的。
可是山音不明白乌罗在想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明白,可却一直等待着他们。
只有阎懂。
尽头处是阎,那位更喜怒无常且神秘莫测的巫,正背对着他们看向远处,大概也在思考,他伤痕累累的手臂已经完全好了,只缠着些雪白的绷带,偶尔晕出伤口的暗色,积成血垢黏在上头。
山音下意识退后一步,完全不怀疑阎能一手扼死自己。
而乌罗听完那个问题,只是呆了呆,感慨般地说道:“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这世界没询问过我的意见,而对我唯一不算太差的,大概就是让我遇到他了。”
山音不明白,只能看着乌罗走过去,他忽然地看到一样熟悉的东西。
在前不久之前,酝酿在自己心里的,只是那时候他是望着琥珀时的东西,现在落在了乌罗的眼睛里。
怪了,他们俩又生不了孩子。
乌罗望着阎,带着点笑意,对方只是皱眉问他傻笑什么,他们俩一块儿往天上看,看见阳光晕染开的天空,金丝一缕缕穿梭在云雾里头,馥郁的香气与泥腥迟疑地游荡在脚下。
这诗意的世界是乌罗与阎的,山音看不见,他只能迷茫地凝视着自己的老师,未来的合作者,甚至是敌人,他看见爱意,却无法表达。
这是无用的东西吗?
生不了孩子,应当就是无用的,可实际上却也谈不上,毕竟他们俩又不与其他人生孩子。
于是山音看向高高坐在粮仓上歌唱的琥珀,她没有调子,只是欣喜地欢唱着,森林里偶然传来合鸣,鸟雀在山火后再度恢复生气,而胖鸟啾啾地叫着。
秋日的光落进他的瞳孔里,萌生出爱意。
第148章
如果单纯只是活着, 那么其实一个部落的需求很容易满足。
鞋子不容易穿烂, 有一两套衣服就能撑上几年,只有食物麻烦, 可现在食物都算不上什么麻烦了。人的基本生存已经得到了保障之后, 就会希求更好的东西了,换做正常来讲, 应当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开始上线, 不过除开前面四样, 酱醋茶这三样都过于奢侈——乌罗对酒都没有什么心得,更何况是醋。
于是在日月部落之中的上进就体现在大家会趴在窗边或者门口听课。
倒不是真的是汲取什么知识, 而是他们喜欢热闹,喜欢听一些自己从来不知道的消息, 如饥似渴地透过乌罗的咽喉去体验另一个世界。
这一点在教育与兴趣上很能体现,当课堂上老师要众人打开书本,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上面重复的文字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昏昏欲睡;而同样的内容,当你在网络上浏览, 有人妙趣横生地为你讲解这段故事,你又能着迷地沉溺进去, 听得忘我。
乌罗当然做不了一个很好的教育者, 他只能做到不勉强每个人接受自己的观点。
在这样宽松的教育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对学习抱有兴趣, 毕竟他们最重要的就是生存, 而生存过后, 这种能汲取到知识的环境成了另一种新的追求。
有时候乌罗看着一群认真听课的小萝卜头,会忍不住想,搞不好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成功一桩生意就是思想,数千年后的思想被贩卖到这一刻。他是无家可归的生意人,只好在这片土地里茁壮生长,牢牢扎根。
“下课——”
乌罗摇醒那个铃,众人恍若从睡梦之中惊醒一般,惊叫散开来,嬉嬉笑笑着讨论今日的课程,许多人怀里还捧着一篮子的果子,他们要将这些果肉捣烂,将汁水与肉锁在罐子里做成甜蜜的果酱,俘虏们艳羡地看着她们,认命地清洗着衣物。
一个社会的前进要么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要么是有乌罗这样的外挂不断延续着历史的重复,源源不断拿出几百甚至几千年的进步,否则它必不可免地要沉寂上一段时日。在有限的人数下,日月部落的行程已经被排得满满当当,他们每天要去耕作、畜牧、制作食物、听课等等,华跟珑负责为大家修补跟制作新东西,两个人跟小酷成了同伙,基本上负责管这方面的事。
这是琥珀的安排,大家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捡柴火跟看顾陶窑也是比较费力的事,加上铜器需要长时间的打磨,制作一把铜器,从开始准备到出结果,最快也要小半个月,这些时日来就没见着他们忙停下来过。
再说,本来残疾的同伴就要受照顾些,乌罗本来还担心华跟珑会因为户口跟私有化的潜移默化而遭受排挤,现在想想倒是多虑了。
文明并不是一种坏事,可是过度的文明造成了乌罗对问题认知的截然不同,在一个才不过百来数人口的小村落里,他们自幼接受的认知就是要团结活下去,反而比法律跟规矩更好约束众人。
当然不是说就这么杜绝了恶,恶始终是存在的,只是大部分的资源仍旧掌握在琥珀的手里,没机会诞生——毕竟要是有人敢从琥珀或是乌罗那里偷东西,结局大概会被逐出部落,这是一条心照不宣的铁律。
至于往后要走的路,那就得他们自己去走了。
打麦、收集,时间不知不觉随着部落的改变而流淌过去,乌罗恍惚觉得时间过得越发快起来,他看着孩子们往外走去,窗户外众人正忙忙碌碌地过着自己的人生,转身靠在了桌子上,天在慢慢转冷,金色的秋天就如同来时那般匆忙地离开了。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讲,山音都是个聪明人,只要他那边不出错,七糠部落会冒着大风险来袭击日月部落的可能性很小,甚至还可以达成双赢的结局。
“在想什么?”
很快教室里就走得空无一人,除了正在出神的乌罗,阎敲了敲门口,询问乌罗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想得这么入神,没发现大家都走光了吗?”
乌罗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了他,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刚刚站在这么重温了下,忽然发现原来我们老师看着我们下课,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
“什么感觉?”
“这群烦人的小兔崽子终于走了。”
阎忍不住笑了声,又敲着门说道:“严肃一点,你之前还夸他们挺聪明的,跑在历史前端。”
“阎先生。”乌罗没有接这句话,他转过头来看向阎,正在想些别的东西似的,忽然说道,“你有时候会不会怀念自己的旅程?”
“……”阎呆了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于是沉吟片刻,他说,“我还年轻,不到找处地方落叶归根,如果你想的话,还能起航。”
真是个狡猾的男人,也是个狡猾的回答。
金色的晚秋留在乌罗脸上的并不止是甜蜜,还有一种即将远逝的丰收,他又听见阎略带点忧心地询问道:“只不过前不久你好像还担心日月部落担心得要死要活的,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说你已经放下了?”
“这正好是我要问你的。”乌罗看着他,那光笼罩着这张向来冷静的脸,“你舍得下阎小旺吗?”
阎便长久地沉默了下去,他们二人能够起航到某个地方去,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能够做出许多人想象不到的事,乌罗曾与他分享自己的秘密,再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清楚如何去探索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