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母的出身确认无误,可叹她生下来的女儿竟不知何为荆河柳家?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柳家得罪了太后,为保性命只能隐姓埋名。
郁枝生在陵南府逼仄的流水巷,三教九流的地方能活着尚且不易。
亲爹早逝,与瞎眼寡母为伴,每日所思所想都是为了生计。
顶了天怀着为她阿娘医治眼疾的‘野望’,再多的便不敢多想。
少时的卑微太刻骨,以至于此时她提起‘荆河柳家’,这姑娘都不敢往这上面思忖。
魏平奚眸眼浮起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她久不说话,郁枝疑惑地看过来,看见一双满是怜惜悲悯的眼睛。
不像素日见过风流含笑惹人悸.动的美目,如此不声不响地,她心骤然像被一只手攥紧,有点呼吸不上来。
她是在可怜她吗?
为何要可怜她?
魏平奚轻捏她白嫩的脸蛋:“不知道就不知道罢,不妨碍。”
知与不知,都是她的妾。纵是太后要拿人,也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更何况如今的陛下已非昔日的陛下,大炎朝在他英明统治下国富民强,非太后可比。
郁枝趴在她怀里,默不作声地数她的心跳声。
“看来他们很喜欢你。”
“哪里是喜欢我?”郁枝嗓音软绵:“我只是沾了你的光。”
“你是我的人,当然要沾我的光,但话不是这样说的,若你当真不好,哪怕是我的人,她们也不会送见面礼给你。”
大夫人送了一对金镶东珠耳坠,二夫人送了一只赤金石榴镯,老夫人神神秘秘说她的礼要入夜再给。
郁枝头回上门不仅没遭冷眼还有礼物拿,说出去谁肯信?
颜家人待她可谓友好热情。
这份友好和热情有一大半是爱屋及乌。
爱这许久不见的小辈,所以她身边的女人,哪怕是为她带来不好名声的妾,也一视同仁当作自家人。
和在魏家天差地别的待遇。
在魏家出了惊蛰院亦或流岚院,府里的下人皆是看在四小姐的面子惧她避她,无人尊她敬她。
郁枝眼眶微湿。
“哭什么?”四小姐替她抹去眼角晕开的泪花。
“高兴。”
魏平奚轻笑:“高兴是好事,我也高兴。”
“你高兴什么?”郁枝红着眼睛问她。
“你是喜极而泣,我是见美心喜。”
郁枝没防备被她夸了一脸,脸颊慢慢升温。
四小姐心情好时,情话说得比唱得好听。
偶尔即便晓得她在床上的话不作数,她的心仍会为那些甜言蜜语感到轻微的震颤。
魏平奚喜欢看她羞红脸的情态,鬼使神差地脑海窜上这么一道念头——凭她的美色与在床上的趣意,睡一辈子其实也挺好?
她摇摇头。
好什么好?
她可别是糊涂了!
用来解闷的玩意,哪能常伴枕侧?
她看着郁枝绯红的眼尾和白皙的俏脸,狠狠心推开她。
郁枝识趣地从她怀里出来,方才满涨的心口倏然空落落的。
她欲言又止,想说的话从掺着丝丝缕缕媚.意的眼流露出来,魏平奚忽如其来的烦躁:“该用饭了。”
“表妹,表妹快出来呀,一会开饭了!”
门外适时传来颜如倾充满活力的召唤声,郁枝收到眼色屈膝为她整敛衣裙。
“表妹,别在屋里呆着了,表兄闲得都要发霉了……欸?大哥,大哥你扯我后领干嘛?”
颜如毓的到来扼制住颜如倾的聒噪,隔着门隐约能听到大表兄教训二表兄,要他守规矩莫要胡闯女子后院。
门吱呀一声打开,魏平奚握着郁枝的手抬腿迈出来。
受教的颜如倾郑重朝表妹赔礼道歉,魏四小姐轻拿轻放:“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她嘴上说着“不足挂齿”,可若二表兄失礼地搅扰她的兴致,她八成要恼。
郁枝多多少少了解她的脾性。
这一页掀过去,颜如倾神采飞扬地围着表妹转:“你初回家里,我这不是兴奋嘛,以后绝不会了。”
他朝魏平奚挤眉弄眼,就差把“放心吧,表兄不会搅扰你与美人啥啥好事”贴在脑门。
颜如毓嫌他丢人,伸手拉他过来:“稳重些,怎么之前去魏家还有个样子,这会倒没体统了?”
“自己家里要什么体统?表妹又不会嫌弃!”
魏平奚一路听着他们拌嘴,竟不觉烦。
在魏家虚伪的兄友弟恭令人见了发笑,来到颜家看到他们兄弟之间的轻松相处,她心里生暖。
郁枝落后她半步缀在后面,魏平奚时而回眸装作不在意地望她一眼,恰似细小的石子丢进平静的湖,又似柳枝划过平如镜的水面,层层涟漪在她心尖泛开。
敏感的人哪怕旁人眼神有异她都能最先觉察出来,四小姐频繁回头看过来,郁枝手背贴脸,企图散去脸上浮热。
大冬天,她小脸红扑扑的,魏平奚用手戳她胳膊,压低声音:“很热?”
“不热。”
不热脸红成这样?
骗瞎子呢。
魏平奚轻捏她指尖,捏了两三下,郁枝受不住,不再假装沉默,趁颜家兄弟二人没留意这边,软着声线和她撒娇。
一来二去两人说起悄悄话。
“祖母,表妹来了!”
三餐堂,抬头能看到写着‘食为天’的牌匾,颜家一家子齐聚于此,颜太师和老夫人坐在一处,魏夫人挨着老夫人左边坐,魏平奚坐在外祖右边。
郁枝是妾,没有上桌的资格,一般来说都是妾与妾坐一桌。
她在魏家一日三餐都在惊蛰院和四小姐同桌进食,魏平奚纵容她,但那是在魏家,来到太师府总要守规矩。
心里想着守规矩,然而环顾一圈寻不见第二张桌子,愣了一会她后知后觉明白——颜家无人纳妾。
她局促地站在那,有点心慌。
心乱如麻之际一道声音拯救了她:“傻了?快坐过来。”
看她呆怔不动,魏平奚招呼她:“过来,这是你的位置。”
竟有她的位置?
郁枝看向笑呵呵的颜家诸人,颜老夫人面相和蔼含笑地看着她,大夫人也在朝她招手,二夫人低声笑了她一句,约莫是笑她脸皮薄,没说两句话就红了耳朵。
颜晴柔柔嗔道:“你这孩子,她喊你你就过去,来了这生分什么?”
魏平奚等不及她醒神起身上前几步捉住她细白的腕子,扬眉桀骜:“二舅母莫笑,我还就喜欢她脸嫩皮薄。”
二夫人笑着调侃两句,气氛其乐融融。
郁枝诚惶诚恐挨着四小姐,魏平奚大大方方捏她手:“把心放肚子里,有我在,能让你委屈了?”
这话声音不大,奈何满桌子包括年事已高的老夫人都听得真真的。
老夫人宠溺地瞧着外孙,话却是对郁枝说的:“我们颜家在外讲究,在家没那么多缠累的规矩,在家嘛,一家子开开心心就好,世俗礼教繁多,可不能给自己心上也上锁。”
郁枝听懂她的话,终是柳叶眼轻弯。
不算笨,还有些聪明,老夫人眉目柔和。
饭菜上齐,颜太师发话“开饭”,这一桌才热热闹闹起来,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和魏家天壤之别。
莫说她见了,就是信奉规矩的人见了,都得斥一声失君子之礼。
“食不言寝不语,那是放在旁的时候,这会大家都开心,舍不得沉沉闷闷地用饭,给我舀小碗豆腐鱼。”
郁枝哦了一声。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她习惯了为魏平奚添衣加食,做起熟稔的事来登时忘记紧张,面上有了自在从容。
“你也吃。”
郁枝盯着她夹来的香酥鸭片,红着脸低头吃了。
满桌子菜品她只捡着认识的吃,不认识的甚至连吃法都不晓得。
陵南府在南,京城在北,大炎朝地域辽阔,南北饮食差异之大,郁枝从三教九流的流水巷出来,入住惊蛰院做姨娘不到半年,锦衣玉食养着,眼界开阔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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