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54)
两人相顾无言,从路上经过的车辆溅起的水声偶尔打破他们的沉默。
钟云阙回头看了赖城春一眼,用试探的语气问韩笠:“学长,能把你现在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他的小心谨慎让韩笠感到一丝恍惚和窘促,同样的话,韩笠从前也听钟云阙说过,但那时的他……韩笠停止了回想,点点头,把电话号码告诉他。
钟云阙存好韩笠的电话号码,张嘴正要说话,赖城春已经打完电话过来。
他搂了搂钟云阙的肩,对韩笠笑着说:“再联系。”
话虽如此,赖城春却没向韩笠要联系方式。韩笠不作提醒,微微一笑,说:“嗯,再联系。”
因为这次相遇,韩笠错过了回程的最后一趟列车,只得乘坐城际班车回家。
车厢的空气密闭,他听着音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班车到站以后,他走出车站,望见大马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和车辆,雨不久前停了,地面依旧湿漉漉地倒映着路旁的霓虹灯。
韩笠裹着风衣,怀抱着刚刚买到的伪造证件,在萧索的冷风中等计程车。
他沿着街道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找到一辆计程车,才坐进车里,手机里便收到了信息。
韩笠原以为是裴晏禹问他到了没,不料打开手机发现是钟云阙发来的信息,内容是:学长,虽然师母要求只有正规院校毕业的学生才能进工作室,不过我想她这只是虚张声势,咱们想办法瞒着她,应该没问题。在学校的那几年,你该学的都学了,成绩也有,还获过奖,缺的只是一张文凭而已,那不重要。你周末有时间吗?我们能不能再见一面?
看着这条信息,韩笠想象钟云阙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发现自己想不起刚才见到的钟云阙,反而是记忆中他的模样。
原来三年的时间不足以让韩笠与过去作别,他吁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已经和裴晏禹说好,这个周末他们一起去学校把东西都搬回新家,回复道:周末我有事,抱歉。
被抹黑的履历让韩笠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过去的一切全被否决了,再这么下去连糊口都成问题。
在这样的关节,还能有什么比意外伸来的橄榄枝更重要?或许在电话的那一头,钟云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他在信息里问了一句和工作无关的话:学长,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韩笠毫不讶异他会这么问,回复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不是。
作者有话说:
这位钟先生和前面的杨茗有一个短番外,在作者的专栏里,叫做知汝名。是白苹的故事结束后,过了些年以后发生的事。❤
第60章 叠加的真伪-3
回到家中,已然过了零点。韩笠从计程车上下来,看到楼上的灯依然开着,便知裴晏禹终是没有先睡。
打开门,他听到里面传来裴晏禹的声音,喊着:“回来了?”
“嗯。”韩笠换了鞋,走进这间只有六十平米的小屋子里,看到裴晏禹正穿着睡衣蹲在角落里收拾东西,问,“不是让你先睡吗?”
裴晏禹笑说:“没关系,反正有些东西没收拾清楚。你饿了吗?还有些剩饭,给你煮泡饭?”
“不饿。”他走到裴晏禹的身边,同样蹲下来,拿过裴晏禹放在膝头的那个饼干盒子,问,“这是什么?”
“你的首饰。”裴晏禹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捡了捡里面的耳钉、耳环、手串、项链,“除了那些放在珠宝首饰盒里的,还剩这些。是你平时掏的小玩意儿吧?我看有些已经氧化了,大概你也不会再戴。捡出来以后,其他的保存好,否则以后全用不了了。”
里面的小东西全是韩笠前些年和朋友或客人逛街时买的零碎物件,他得到以后,要么因为不喜欢,要么因为厌倦了,不分价格贵贱全随手往抽屉里丢,收拾屋子时,崔唐和杨茗把它们都捡出来放进这个小盒子里。
韩笠拨了拨盒子里这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忽然一枚普通的金曜石耳钉映入他的眼帘。
一瞬间,这枚款式再普通不过的耳钉勾起了韩笠的回忆——一秒钟的回忆,这是钟云阙从前想要的。
钟云阙刚打了耳洞那一天,问韩笠能不能送他这枚耳钉,彼时韩笠没戴着它,答应他下回见面送给他。
之后,他们再没有机会见面,韩笠渐渐地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钟云阙的耳洞还留着吗?韩笠回想几个小时前见到的钟云阙,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怎么了?”裴晏禹看他对着一盒首饰发呆,疑惑地问。
“没什么。”韩笠收回神,握住他的手,说,“明天我的报告就出来了。到时候,如果我没事,我想不戴套**一回。”
裴晏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突然说这个,哑然无语,脸顿时红到耳朵根,又热又辣。
“说什么呢……”偏偏韩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着实令裴晏禹不知该如何回答,倒不是因为韩笠的要求有多么过分,而是实在太窘了。
裴晏禹窘促地笑了笑,说:“你现在要这么做,我也不反对。”
韩笠爱透了他这不管不顾的个性,用力地把他抱紧了。
雨下了一夜,直到清晨裴晏禹出门上学时,天色依旧没有亮堂。
韩笠因画图而熬夜了,裴晏禹起床后没有叫醒他。或许因为空气潮湿、冰凉的缘故,呼吸十分凝重,他的精神也很萎靡。
早上的两节大课,老师究竟说了些什么,裴晏禹全没记住,只得打定主意在自习时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他接连看了好几次手机,一直到午后才收到韩笠的信息,称要去医院拿报告了。
裴晏禹尚未在自习室中找到空座,看到消息,又离开了自习室。
韩笠做检查的医院正是学校的附属医院,距离学校非常近,裴晏禹急匆匆地把车骑往医院,还没找到韩笠,却先在走道里遇见杜唯秋。
看到许久不见的辅导员,裴晏禹不禁为他的憔悴而感到诧异,心陡然往下一沉,险些立即转身离开。
但杜唯秋也看到了裴晏禹,远远地,他朝裴晏禹局促地笑了一笑,似乎也为这次相遇感到无所适从。
裴晏禹犹豫片刻,故作平静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关心道:“身体不舒服?”
“不是。”杜唯秋的面色苍白,眼眶下仿佛抹了一层薄薄的灰色,嘴唇也是干裂的,“陪小孩的妈妈来看病。”
闻言裴晏禹一愣,忙问:“师母怎么了?”
杜唯秋静默了片刻,又带着迟疑反复看了裴晏禹几眼,似乎再也不想隐瞒一般,唏嘘道:“她的产后抑郁症一直没有康复,最近只能陪她找心理医生。”
两人的孩子出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在裴晏禹的印象里,自从那个孩子出生以后,每次见到杜唯秋,他都显得十分疲惫。
没有想到他的家里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个时期的婴孩最需要照顾,偏偏母亲却生病了,担子全压在杜唯秋的身上,不怪乎他会累。
裴晏禹记挂着要去找韩笠,可面对憔悴的杜唯秋,又不免恻隐。他想了想,鼓励说:“慢慢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
杜唯秋淡然地微微一笑,点点头,也问他:“你呢?今天怎么到医院来了?”
裴晏禹的心头一堵,避开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有个朋友来医院做检查,我过来看一看。”
“哦……”杜唯秋了然地点头,“不耽误你了,快去找你的朋友吧。”
这话让裴晏禹不禁又怔了怔,他分不清自己迟迟没有离开究竟是因为尴尬或是因为无所适从。
从杜唯秋的表情和语言当中,裴晏禹隐约地感觉到拖累他的不仅仅是妻子的病情而已,但他多问又有什么意义?总归杜唯秋向来独立而坚强,再大的苦难他都会有办法挺过去,而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他应该关心的。
裴晏禹离开以前说:“加油。”
“好。”杜唯秋的笑似乎是欣慰,也似乎是无奈。
裴晏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脚步加快,时间仿佛也会加快,这样一来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来到化验中心,走廊的椅子上萎靡地坐着一些人,似乎都在等待命运的宣判。裴晏禹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近,余光按耐不住地打量这一个个人。
突然,一个脸上已经长出斑点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吓了裴晏禹一大跳。裴晏禹惊得面色发白,立即恓惶地寻找韩笠的身影。
想到韩笠此刻或许正和真正的病人坐在一起,哪怕知道这并不会传染,裴晏禹同样揪心得害怕起来。
他的心里打着鼓,忽然意识到先前父母的那些说辞或许不是愚昧,他们只是过分地爱护裴晏禹罢了。
裴晏禹迟迟找不到韩笠,只得站在走廊的角落里等待着。
灯光很暗,走廊里没有人说话,显得死气沉沉。
裴晏禹往手机里编辑消息,问韩笠此刻在什么地方。
未等消息发送,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谢谢医生”,分明是韩笠的声音。
裴晏禹循声望去,正见到韩笠拿着报告单从里面走出来,忙不迭地走上前去。
韩笠看到他慌忙走过来的脚步,笑容浮现在嘴角。
见到他笑,裴晏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激动地握住韩笠的手,问:“没事,对不对?”
他笑着,宠溺地轻轻捏了一下裴晏禹的鼻尖,说:“对。”
韩笠的笑容让裴晏禹觉得哪怕再下一个春天的雨也无关紧要,他开心极了,泪水却烧热了眼眶。裴晏禹做着深呼吸,感慨万千地说:“太好了。”
他们高兴的模样让旁边正在等待结果的其他人侧目。
离开时,裴晏禹又注意到那个长斑的男人,他愧疚地看了男人一眼,心底倒不觉得自己此刻的喜悦是一种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