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19)
接着他想起了自己和麦则换班的事,连忙趁着晚饭以前给麦则打电话,表示这个班先不换了。
麦则在电话那头奇怪地问:“怎么又不换了?”
“本来我有点儿事,没时间。现在时间空出来了,还是留到以后吧。”裴晏禹如今说谎越来越溜了,完全不需要多加思考。
麦则没有听出端倪,答应说:“那行吧,反正我记着自己欠你一个夜班。你什么时候需要,再跟我换。”
“嗯,好。谢谢。”裴晏禹挂断电话,走进了食堂。他买了两个白面馒头,却用便当盒装了满满的一盒饭菜。
晚上到达便利店,裴晏禹将便当盒放进员工休息间的小冰箱里,来到打卡机前打卡成功以后,向将要下班的同事道别。
时间很快到了午夜,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收银台后面等客人,不料人没等到,却等到了一场雨。
裴晏禹蹙着眉头望着窗外这场越来越大的雨,暗想这会不会是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场雨了。
隔着绿化带和马路,对面的度假酒店大堂依旧灯火通明,偶尔见到一些旅客入内,也见到成双成对的人,裴晏禹不知道是否相拥的两个人就是情侣。
他心不在焉地拿出手机,想给韩笠发信息,但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多日的疲惫导致他无法在夜里聚精会神,没有客人光临,他在完成所有工作以后开始昏昏欲睡。可他不敢有一丝松懈,仿佛只要一次分神,耳边便听到那声甜腻的“欢迎光临”,全是幻听。
不知不觉间,雨停了。
裴晏禹打起精神,拎着扫帚和畚斗走出门外,打扫店门外的落叶,也将雨水一同清扫干净。
门外的瓷砖地板打滑,裴晏禹自己险些摔上一跤。将扫帚和畚斗拿回杂货间后,他找出防滑地毯和提示牌,摆放在店外。
推开店门走进去以前,裴晏禹忍不住又回望了对面的度假酒店一眼,除了亮堂堂的大堂以外,什么也没有。
说不定那份盒饭又得拿回学校,当做午餐了。裴晏禹这么想着,来到熟食柜前整理摆放在货架上的一份份未售完的便当,其中不乏韩笠先前常吃的家常牛肉饭。他端起盒饭看了看,存着私心将它们摆在了货架的最角落。
眼看又要到四点,裴晏禹百无聊赖地坐在收银台前写作业,眼皮子重得几次要合上。
耳边又响起了“欢迎光临”的幻听,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受不了地用手指推了推两旁的太阳穴。
“我要偷东西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闻声裴晏禹猛然抬起头,近乎惊喜地看到站在门边的韩笠,只见他轻蔑地哼笑了一声,低头挠着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走向了熟食柜。
“外面又下雨了吗?”裴晏禹匆忙地往员工休息间里走。
韩笠刚要回答,回头见到他埋着头急忙地从自己的身后经过,狐疑地等了他片刻。
“没有,我洗了个澡。”等到裴晏禹从里面出来,他才回答。
裴晏禹的步伐有些急,可听到他说这话,脚下仿佛被藤蔓牵住,生生地放慢了脚步。偏偏紧接着,他看到了韩笠颈子上的吻痕,捧在手里的便当盒顿时冰冷了许多。或许是便当盒放在冰箱里的时间太长的缘故,裴晏禹的双手全冷了。
韩笠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便当盒,心中猜到一二,却若无其事地在熟食柜的货架上找起了盒饭。他从最角落里找到了家常牛肉盒饭,感觉到裴晏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又将手中的盒饭放回原处,拿起另一盒。
是谁留下了那个痕迹?高吗?年轻吗?是不是英俊,又或者很有钱?这些问题盘旋在裴晏禹呈现出空白的脑海里,过了许久,他反应过来。
他想象着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穿着工作服,手中端着一份冰冷的便当站在熟食柜前,特别傻。
他听到了内心深处的自嘲,却在这嘲笑声中,做出了更傻的事。裴晏禹说:“你要不要吃我带的这个?那些便当是早上送来的,我这个是傍晚在学校食堂打的。”
“偷赚外快?”韩笠放下手中的盒饭,开玩笑问。
裴晏禹心中一敛,摇摇头,说:“不是,你直接吃吧,不花钱。里面有青椒牛肉和糖醋里脊,还有茄子烧豆角。”
韩笠接过这只装饰图案已经剥落的塑料便当盒,拿在手中方觉里面装了多少东西——很沉。他淡淡地看了裴晏禹一眼,径自走到微波炉前,将便当放进去加热。
“东西有点儿多,得热三分钟。”裴晏禹走上前去帮忙。
他很瘦,而且体质不好,皮肤青白。韩笠看他按动微波炉的按钮时不禁回想,他们一个月前分别时裴晏禹是否就是这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他带的便当菜式算是丰富,如果他平时也这么吃饭,又怎么会营养不良?
“要喝点什么吗?”裴晏禹站在一旁等了片刻,笑着问。
韩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笑容,不答反问:“你下次攒够钱是什么时候?”
听罢裴晏禹愣了愣,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奖学金一学期只有一次。我上个星期给家里汇了些钱,兼职的工资得等下个月了。”
“这么久?”韩笠皱眉道。
微波炉工作的时间结束,响了一声清脆的叮。裴晏禹只要抬头,目光总要忍不住去看那个留在韩笠颈子上的印记,令他自己周身不适,也不知究竟恼的是什么。偏偏韩笠对此浑然不觉,更让裴晏禹觉得自己在圈地自囚。
他或许还会再多说几句这样撩拨的话,而裴晏禹尽管分不清他到底为的是什么,却总要如实回答。他总是下意识地要对杜唯秋说实话。韩笠皱眉的时候,裴晏禹想起了不久前对自己训教的杜唯秋。
韩笠所说的都是些不清不楚的话,人却无比真实地站在面前。他神秘、轻浮,朦朦胧胧,面目却如此清晰。
裴晏禹将便当盒取出来,盒子有些烫手,他快步地往用餐区走,说:“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能多挣点儿。”
“你傻不傻?”韩笠在餐桌前坐下,不满地说。
裴晏禹当然傻,所以疑惑地看着他。
韩笠沉了沉气,带着几分不耐烦,说:“怎么不问我能不能赊账?”
听罢裴晏禹愣住,分明便当早已放在了餐桌上,他仍觉得烫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韩笠,直至见到他好笑地摇头,又再度陷入了不确定。
“看在这个便当的份上,让你赊一次吧。”韩笠打开便当盒的盖子,顿时饭香四溢。他看了看装得满满当当的饭菜,又看了看还呆木着反应不过来的裴晏禹,伸出手,说:“筷子。”
“哦!”裴晏禹回过神来,抹了抹额头,回到收银台后面给他找卫生筷。
他信口说出来的话如同过眼云烟,却在裴晏禹的眼前挥之不去。望着韩笠坐在用餐区吃饭,裴晏禹几次想要开口问问那是不是真的,又恐他真有此意,而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事。
上个月的生活裴晏禹的确过得有些艰难,因不想再向家人说谎,他把除去生活费以外所有打工挣到的钱全部汇回了家。好不容易生活过得宽松了一些,韩笠却说了这样的话。裴晏禹不能够拒绝——诱惑似是已经熟透,娇艳欲滴,昭著着他的贪婪。
他在收银台的背后踟蹰良久,发觉韩笠的面前没有水,便找了个水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水。”杯子太烫,裴晏禹松手时不小心泼出了几滴,他抹掉了纸杯上的水迹。
韩笠垂眸看着他的手指动作,送进嘴巴里的牛肉吃完以后,牙齿还咬着筷子尖不放。
裴晏禹侧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转头说:“家教我是在周末的白天做,周六、周日两天。”
筷子尖上的菜汁被韩笠吮干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晏禹,半晌,从米饭里挑出一小块里脊肉递到他的面前。裴晏禹看得一怔,别扭地看了一眼用餐区的监视摄像头,很为难地望着韩笠。可他却不收手。裴晏禹拗不过他,只得凑上去张嘴把那块里脊肉吃掉,继而低下头。
“甜吗?”韩笠坏笑着问。
太甜了。裴晏禹皱着眉吃完,不假思索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韩笠忍俊不禁,待他将水杯放下后,又拿起水杯,沿着他刚才喝过水的那一侧,继续喝起来。
见状,裴晏禹无意识地抿起了嘴唇,悄然地叹了口气,再度低头。
“装这么多饭菜,想胖死我?”韩笠实在吃不下了,丢下筷子,说。
裴晏禹听罢怔了怔,看到便当盒里还剩了些饭菜,心道他要是胖些才好。“如果你胖了就不招人喜欢的话——”他嘟哝着,把便当盒盖上,收拾桌子。
“嗯?”韩笠疑心自己听错了。
裴晏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说:“没什么。”
看到裴晏禹闷不吭声地端着便当盒走了,韩笠想起先前曾有人说过他脾气大,不禁笑起来。他远远地问往店铺后头走的裴晏禹:“早上几点下班?”
“七点。”裴晏禹走出来时,刻意地避免了和他的对视。他总是觉得韩笠永远在用看一个笑话的目光看着自己,只等着自己出糗。
他回答时连头也不转,韩笠挑眉,道:“你过来。”
裴晏禹停下脚步,转身,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两人之间已经有三米多的距离,可韩笠坐在灯下,颈子上的吻痕仍然清清楚楚。看得久了,裴晏禹的目光不自觉地冷却下来。
两人就这么注视着对方,无声地对峙了片刻。
最后,韩笠说:“我等你到七点,白天你去我家睡。”
“我没钱,而且明天上午我有课。”裴晏禹听他说话依旧轻浮,便也随口应了一句,回到收银台前坐下,信手翻了书本好几页。
韩笠冷哼了一声,好似裴晏禹的态度有多么莫名其妙。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裴晏禹抬头,自己也不由得缓缓地往胸腔里沉下一口气。韩笠起身,拿着那只水杯走到收银台前,在距离桌面还剩下两厘米的距离时,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