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碰车,只要一摸到方向盘就想起儿子,想起他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会不会责怪自己送他去梁喑身边。
他没有怪过梁喑,他只怪自己。
“您不该,把我两个儿子都……”林叔看着冰冷的黑色车漆,发泄似的不停地擦拭上面的水珠,如每晚那样。
他只有不断地擦拭,自虐似的惩罚自己才能感觉有一丝安慰。
一开始他本没有想过和林裕安合作,他也根本不在乎那点儿臭钱。
他只要开口,梁喑多少钱都会给他,那是他两个儿子的买命钱。
真正说动他的是林裕安的一句话,梁喑现在大权在握,财可敌国,他想要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了沈栖这么乖这么好的小先生,不该还去觊觎林氏。
他野心越来越大,说是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当年他树敌太多,做生意太过霸道,吞并别人公司的手段太过绝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
如果他能温和一些,凡事忍让一些,也许他的儿子就不会死。
林叔利用了沈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梁喑的脾气,别的人偷了他的东西都会生不如死,沈栖不会。
他舍不得。
“哭够了么。”
林叔一怔,被这道凉薄的嗓音刺得头皮一麻。
梁喑的眼神在夜色中沉得几乎能将人压死,“你的小儿子,求我把车借给他去和朋友炫耀,我不同意,他私自偷开出去,路上飙车超速出了车祸撞得面目全非是他自作自受。”
“你的大儿子,拿着亲弟弟的死来勒索我。”梁喑隔着车看面目苍老的林叔,嗓音冰冷而低沉,“他要七百万,看在您的面子上,我给了。”
“他一夜之间赌输了一千四百万,再次来求我给他填账,否则就要把他弟弟替我死的事公之于众。”
“他来感谢我,偷了我要送给老爷子的字画,我没追究。他仗着我的宽容变本加厉,偷了我的标书送给我的竞争对手,导致公司差点儿丢了A国的拓展机会。”
林叔惊诧地抬起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偷了梁喑的东西?
“确实,我踩断了他的手,但……”梁喑微微掀了下眼皮,淡淡反问:“林叔,你觉得你两个儿子的命,值两千万吗?”
林叔如遭雷击,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
梁喑嗓音平静,一句一句,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那只江诗丹顿,也是他求着我,讨去的。”
“您救过我妈,尽心给她做了那么多年司机,没有您,我也未必能活,我不忍心您中年丧子太过痛苦才选择瞒下真相,倒是给了你们父子俩反叛的机会。”
支撑了他近十年的念想居然只是个谎言,他的两个儿子都罪有应得,反而是他一直想恨又不能恨的梁喑,为了他的身体多番忍让隐瞒。
林叔彻底失去了力气,踉跄几步瘫在了地上。
梁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苍老的脸:“我给您一晚上的时间,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离开平洲。”
林叔陡然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死心。
他看着夜色中高大挺拔的身影,淡漠疏冷的表情,有种走在吊桥上,行到一半被人掐断了前方的绳索,只能抓着绳索不断下坠的绝望。
“我……我对不起小少爷。”林叔眼睛通红,别过头看向二楼已经熄灭的灯光,“我没脸亲自给他道歉,他……真的很乖很好,每次去接他都会和我道谢,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他,能不能请您……转述我的愧疚,是我对不起他。”
梁喑看着他,眼神冷得能把人冻僵。
“他的善良,不是你利用他的理由。”
第29章 戒仗喑无(九)
沈栖一夜都睡得很好,连早上醒来时是被闹铃吵醒的。
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熟,换完衣服下楼时梁喑居然还在家没走,手边放着一份合上的文件夹,正在接电话。
“看情况。”
“我会去,他不一定。”
“别扯淡,说不给你面子了么?告诉你了他胆子小不爱出门,你那儿人多我怕他不习惯。”
“滚蛋,嗯,再说。”
梁喑从玻璃柱上看到沈栖,回过头看了眼,“去洗手吃饭。”接着又跟电话说:“没跟你说,什么女伴男伴,我带什么带,到时候再说。”
沈栖听见最后那句,不自觉又回头看了眼。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一起吃早饭了。
沈栖有点不太习惯地接过他递来的碗,低声道谢。
“下元节会的演出申请了么?”梁喑问。
沈栖一听就弯了眼睛,捧着碗语气轻快地说:“嗯!已经在复审了,如果能通过的话就要准备演出了。我算过下元节当天是周六,我那天没课,正好可以去跟现场。”
梁喑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等了半天,发现沈栖并没有邀请他一块儿过去的意思。
本想告诉他自己那天可以抽空,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劲。
他即便这么说了,沈栖要么拒绝,或者用那个单纯无辜的眼神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梁喑虽疼他,总还有那么点儿骄傲在,总不能明知道结局还要自讨没趣,再者说,他在场,沈栖一定紧张。
这个下元节会对他很重要,自己还是不去的好。
何况他那天也确实没空,孙老爷子张罗的应酬他得去。
沈栖稍微打量了他一会,想着这个演出能成功的话,也有梁喑的功劳,于是试探道:“梁先生,周六您有空吗?”
梁喑听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小猫爪子似的在心口上揉了一把,瞥他一眼故意道:“有个应酬,怎么?”
沈栖耳朵微微发红,把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低垂着眼小声说:“那您少喝一点酒,对身体不好,不舒服可以喝一点蜂蜜水。”
“……”梁喑隔着张餐桌看他,被这个戛然改换的话题弄得心头一阵火气。
“少喝一点?当应酬是闲聊聚会呢,说不乐意就不喝了,真谈生意了红的白的一起灌都是轻的。”
沈栖不懂应酬,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喝酒才能谈,“不应该是双方有兴趣了,讨论利益然后签订合约吗?”
梁喑愣了片刻,突然笑出来:“沈栖,你说的那个是结婚。”
沈栖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耳朵一点一点变红,闷着头不说话了。
梁喑心情好了几分,看着他羞赧的样子心念一动,说:“下元节的演出对你和你师父那工作室很重要,我不去是怕你紧张,万一搞砸了你又冲我发脾气,我也吃不消。”
沈栖含着勺子,含含糊糊否认:“我哪有发脾气。”
“还没发脾气呢,冲着我脸就来一巴掌,幸好那几天没有应酬,真要让他们看见了,谁不笑我家里有个小悍夫。”
沈栖头埋得更低,讪讪在心里想,那我不是被逼急了吗?
梁喑扯他扣子,他吓坏了以为梁喑要在那张办公桌上欺负他。
“应三儿最近买了条船,他月底生日,正巧试航,从这儿出发到雁城两天就能返航,想不想过去玩玩?”
沈栖抬头,理解了几秒钟。
两人在海上的话势必要独处,而且还有那么多陌生人。
“这次试航人不多,有很多空余房间,你担心我会碰你的话可以安排你在单独的房间,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越界,只是带你散散心。”
沈栖想说点儿什么,管家就先进来了。
“先生,程术来了。”
梁喑头也没回:“带他进来。”
管家很快就领着一个穿着黑色的Polo衫和同色的长裤的男人进了餐厅。
男人高大健壮,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有一种很沉默寡言的可靠感。
梁喑说:“从今天开始,他负责接送你上下学。”
沈栖有点没反应过来,“那林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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