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城后知后觉地感到呼吸困难,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许久不曾如此波动过的近乎麻木的心底一角翻江倒海,一汪无可言说的痛苦夹杂着苦涩,或许还有不明显的酸甜,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私立医院顶层的单间病房里,夏清边吃着水果边看新闻。看到严风从法院大门出来的时候,被围观群众扔了一脸的臭鸡蛋,他笑得前仰后合。
“我演技还行吧?”他俏皮地问旁边给他削水果的周总。
周红不置可否地曳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质疑。
“我真的是演的,”夏清表情无辜,“医生刚刚不是说了,我随时可以出院。”
周红有点看不懂他,“夏清,别逞强。”
夏清咽下口中的香水梨,缓慢地眨了眨眼眸,“周红,你们是不是都不相信,那年的事是个意外?”
周红没有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
“唉!”夏清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好像我越否认,就是越心虚似的。”
“是不是意外,结果不都一样?”周红一针见血。
“也是,”夏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当时的确是病了,要是没有那次的事,我可能还没意识到,再往下发展下去,未必不会造成更坏的结果。”
周红认可,“嗯,觉悟还不错。”
她记得第一次到医院看望夏清的时候,她甚至认不出他就是那个曾经明媚的少年。但如他所说,夏清是勇敢的,在意识到自己病了之后,他很积极的配合治疗。和很多抵触的病人不同,他不需要别人监督,吃下去的药忍不住吐出来,他会主动告诉护士,再给他一份。
夏清挑起眼尾,“当然了,有病治病,我又不是蔡桓公。”
周红默了几秒钟,斟酌着问道,“有些时候,心理上疾病和某种执念的界限,是不是……”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彼此心照不宣。
夏清笑了,“周总,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分得清。倒是你,”他歪着脑袋打趣,“不是讨厌幼稚鬼吗?为什么拒绝那个刘总,人家可是成熟稳重的科技精英。年薪八位数,够某位为人民服务的傻小子不吃不喝挣一辈子了。”
周红被他噎了一下,好脾气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叶公好龙吧。”
夏清见缝插针地替高珩争取了一下,“要不还是考虑考虑幼稚点的那个?毕竟天天在公司忙活已经很累了,回家对着个没心没肺的不是轻松一点?”
周红朝他拱手,“谢老板操心。”
夏清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随意地耸了耸肩。
“夏清,”周红往墙上的时钟瞥了一下,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
夏清伸向水果盘子的手在半空滞了一秒钟,显然,他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周红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拨到一个门户网站的国际频道,主持人预告,马上要进行一个直播连线。
两个人盯着屏幕,没有再说话。
十来分钟的广告过后,电视屏幕一分为二,首都直播间的主持人连线对面演播厅,对新闻人物进行直播采访。当时城出现在左侧画面中时,周红转头看了夏清一眼,说实话,在这一刻之前,她是不相信夏清的判断的。在她的认知中,时城是那种游离在人群之外,一辈子都不会把自己置于闪光灯下的人。
“时城你好,”主持人打着招呼,“之前你们在非洲遇到袭击的新闻,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国内很多观众非常关心,你这边身体没问题了吧?”
“谢谢。”时城并不适应镜头,说话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主持人很会聊,就大家关心的细节问题串联起了整个事件过程。虽然时城不健谈,但客观地阐述事实反而更加可信。
“我这里还有几个网友投票最想问的话题,”主持人笑着提问,“第一个问题,因为你和旁边的女孩颜值都特别高,外媒在报道中用的“情侣”这个词来形容你们的关系,很多网友@我,让我替他们求证。”
“不是。”时城没有一秒的犹豫,“我从事安保工作,她是我的雇主。”
“啊,原来是这样啊。”主持人点头,“下一个,听说你之前有一个视频在网上特别火,网友问你为什么没有顺势成为网红?”
时城平静道,“我的性格不适合,而且,我犯过错。”
主持顿了顿,显然这个话题在计划之外,“你很坦诚啊。”
时城没有等对方再开口,直接道,“我今天之所以坐在这儿,第一个目的是首先解释清楚我们在国外经历的事情。网上有很多人质疑,我个人认为,无论在国内或是国外,只要是做好事,尽可能帮助有困难的人,那么就不该被无端泼脏水。其次,关于我个人,很多报道中用到了见义勇为、英雄等字眼,我很惭愧。实际上,这只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在意外危急时刻,成年人保护儿童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过往做错过很多事,以保护的名义上伤害了亲近的人。真正勇敢的,是那些不惜剖开自己的伤口,为正义挺身而出为弱者发声的人。比如正在审理的棋美公司违法案件中,勇敢出庭的证人。”
时城直视镜头,“我要说的说完了,私自占用公共传播资源,非常抱歉。”
直播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主持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电视机外,周红震惊的神情几乎与那个女主持如出一辙。她几番口唇翕张,最后道,“原来他可以说这么长一段话。”
夏清的手机铃声震了几下,是乔米给他发的信息。他扫了一眼,简单地回了个“OK”。
其实,他也有些意外。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唯一的目的也不过是逼时城从壳子里边钻出来,面对自己的情感,不要一而再而三地后退。他完全没有要让他弥补或是帮自己做什么的意思,何况是这种时城最不擅长的方式。
周红以一种略显无奈的眼神望向夏清,“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不迈出这一步呢?你还有什么后招?”
夏清摇了摇头,苦笑,“不知道,大概就还是死缠烂打吧。”
周红揶他,“那现在呢,在这等着儿,演戏演全套?”
夏清憋不住低头闷笑了两声,“才不要。”
于是,傍晚时城回到出租屋的时候,灯是亮着的。
他在门口踟蹰片刻,门从里边打开了。
夏清歪着脑袋看他,眼眸亮亮的。
“钥匙是我问时果要来自己配的,你别怪他。”夏清说了第一句。
“嗯。”时城回答。
“我,”夏清深吸一口气,“等不及,所以就先过来了。”
时城又,“嗯。”
“你不进来吗?”夏清侧过身子让开。
时城没有动。
夏清刚要再说点什么,时城走了进来。他下飞机之后还没回来过,手里的背包是简单的行李。
“你先去洗澡吧。”夏清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时城的背包。他撅了噘嘴,“就带这么点东西?”
时城,“嗯。”
等人取了换洗衣物转身去了卫生间,夏清对着磨砂玻璃映出的身影吐了吐舌头,“嗯嗯怪。”
时城洗澡很快,水声停了,他在里边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
夏清盘腿坐在沙发上,闻声仰首觑他一眼,“我点了外卖,快到了。”
时城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这种感觉有点微妙,就像是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多余,彼此想些什么,难道还需要用语言来阐述吗?
时城伸手,揽在夏清肩膀上,轻轻一带,有人连抵抗一下都懒得,直接歪到朝思暮想的怀里。
“对不起。”时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夏清侧过身子,抬起一只手,抵在时城心口,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狂跳的节奏。他挑衅地抬头,“我不需要你道歉。”
这样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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