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白皎以为自己看到了四十来岁,精神尚好的张爷。
白皎挤出有些发干的声音,“嗯,我去看你,发现你倒在烟柜后面呢。”
张爷的眼睛大概是被顶灯剌到了,眼皮合上,眼珠在眼皮子底下转了转,胸腔里挤出一声笑。
刘老头在旁边开口挖苦他,“年轻时积的德都在这儿了。”
张爷闭着眼睛,伸出只手来。
白皎不解其意,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手指被张爷轻轻捏了捏。
张爷的声音仍然有些虚弱,“长这么大个儿了。”
刘老头也不挖苦他了,在旁边耸着肩膀笑,精明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大庆眼珠子快转成地球仪了,愣是没吭声。
“那会儿没白疼你。”张爷抓着白皎的手,轻轻摇了摇。
大庆瞅着张爷状态还行,按了铃,护士和医生马上进了病房,簇拥在病床前问张爷现在的身体情况。
白皎和大庆刘老头一起退开了点,等医生检查完确定没什么大问题,才又凑了上来。
张爷刚醒,精神不是很好,被医生围着问了一大圈,眼底浮起明显的疲惫之色。
“累了?”刘老头在旁边问他。
“睡会儿,睡会儿。”张爷模糊不清地嘟哝了声,没过一会儿,呼吸均匀平缓了下来。
刘老头点点头,抓着张爷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睡你的吧,没人烦你。”
等张爷睡得差不多了,他才转头,“我在这儿看着,这老头没啥事,你们该干嘛干嘛,该回家回家。”
大庆笑了笑,“怎么还过桥拆河呢,我也在这儿看会儿张爷。”
刘老头往大庆买的一堆东西那儿一扬脖,“不是还没吃饭呢么,全拿出去,一股菜味儿。”
大庆讨喜地和老头儿逗乐似的绊了几句嘴,拉了拉白皎,拿走了两盒盒饭,剩下的东西都放在病房里,一样没碰。
关上房门的时候,白皎往里面望了眼。
刘老头伸手调了调输液的滴速。两个干瘪的小老头,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拢了拢棉袄窝在陪护床里。
白皎回头,小声问大庆,“大庆哥,单子都签上了吗?”
大庆安慰他,“别担心,刘老头都签了。”
白皎犹豫了一下,他经常去医院,对这些手续也算熟悉,“不是要家属签才行吗,大庆哥你有联系张爷爷的家人吗?”
大庆望了眼病房,悄声道:“张爷一辈子没结婚,没子女,上头二老也早就走了,刘老头能给他签,没事儿。”
“哦。”白皎点了点头,但心里仍然有点担心。
他想起张爷那家小卖部门口堆的一箱箱货物,有些已经蒙上了不少灰。
现在网络发达,阴家巷这种老小区周边的配套也很成熟,张爷的小卖部看起来生意很一般,也就小区居民偶尔买买副食品,恐怕没有什么多大的进项。
白皎找了点委婉的措辞,“那住院的那些钱......”
大庆是人精,一听就知道白皎是什么意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阴家巷那一片的楼和商铺都是他的,皎儿你还担心他?我估计张爷说不定比你们家还有钱呢。”
“哦...哦。”这白皎倒是真没有想到,吃了一大惊。
张爷平常抓着一个苍蝇拍守着小卖部,看着朴素的很,没想到原来其貌不扬,是个包租公。
“你别看张爷现在看着颤颤巍巍的,人年轻的时候可精神得很呢。”大庆边拿着盒饭边和白皎聊,“我们——我小的时候,张爷那会儿四十来岁吧,还没现在这么颤悠,长得跟吴彦祖老了似的,挺招阿姨喜欢。”
白皎点点头,仔细想了下张爷的长相,发现张爷确实五官很板正,只是人老了,平常看起来又凶巴巴的,很难让人注意到他的长相。
他们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护士台,白皎又想起来一件事,“刘爷爷不吃饭吗?”
“吃,怎么不吃,估计在病房里吃着呢。”大庆说。
白皎“啊”了一声,“他不是说饭菜味儿大吗?”
“你真信了?”大庆诙谐地看了他一眼,“外边有微波炉,他是想着咱俩年轻,得吃热乎的,又怕咱们不好走开守那儿守一晚上,才赶咱们出来的。”
白皎点了点头,小声道:“大庆哥,你真聪明,我就看不出来这么多。”
大庆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那倒也不是,刘老头心思确实很难看出来,相处久了才能明白。之前在车上他还担心你来着,问你哥——坏了!”
白皎听到一半没听到下文,不得其解,“什么坏了?怎么了?”
大庆抓耳挠腮地把手里饭盒递给白皎,掏出手机,“我都给急忘了,还有个你哥呢!”
白皎听见大庆提到白初贺,突然有些反常地安静下来,没说话。
大庆没耽误,立刻给白初贺打了个电话过去,但不知道白初贺那边在忙什么,电话一直在忙音中,没有接通。
打了好几通,大庆放弃了,“算了...反正你哥老大个人了,应该也不至于出啥事。”
他一边嘀咕,一边又给白初贺发了几条消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发完短信,大庆才发现旁边的白皎一直没吭声。
这和他印象里的小话痨白皎很不一样,有些反常。
大庆消停下来,问了路过的护士哪儿有微波炉,带着白皎过去一起热饭。
饭盒塞到微波炉里,大庆才出声,“皎儿?想什么呢?”
白皎低声开口,“张爷刚才又叫我小月亮了。”
大庆没声了,安静了下来。
张爷这几年记性是有些不行了,总还觉得现在还是十几年前。大庆之前听说他总把其他小男生认成以前的他,总是把别人叫住,问人家又去哪里晃悠去。
但那天他和刘老头聊天,听刘老头说张爷的记性时好时坏的,没个准,有些时候又精神起来,跑去问刘老头有没有出去收这个月的租金。
刘老头每次提到这个,都忍不住笑话张爷,说人糊涂了但钱不能忘。
大庆每次也笑呵呵说,您俩都一个脾性。
“嗯呢。”大庆埋着头研究微波炉的按钮,没敢去看白皎的脸,“可不,我也听见了。”
大庆本来还想下意识说句“人刚醒,估计不大清醒”,但话到嘴边,大庆都不忍心说出来。
总觉得这样是骗了白皎,又损了张爷。
“大庆哥。”白皎的声音就在旁边,“你说,张爷他真的老糊涂了吗?”
大庆像个缩头鹌鹑,“咋突然这么问呢?”
白皎声音低低的。
“张爷有些时候叫我小月亮时看着很精神,没那么老,眼睛也很亮。”他有些混乱,“大家都说张爷老糊涂了......我也分不清,总觉得有些时候不像,但是...但是没糊涂的话,怎么会把我认成小月亮呢?”
大庆听白皎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声音很困惑,似乎不知道哪种说法更有说服力。
白皎说着说着,慢慢想起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的那件事。
“大庆哥。”他看向大庆,“我听许安然说,牧枚姐在你那儿看到过一张小月亮的照片,她说是黑白的,觉得和我很像。那张照片还在不在啊,我也想看看。”
大庆舌头都快打结了,“咋...咋突然想看那张照片呢?”
白皎低着头,声音有些难过。
“他们都说我和小月亮很像,张爷也经常把我认成小月亮,我想看看小月亮到底长什么样子,才让大家都把他看成是我。”
他想到牧枚给许安然看照片时说的话,声音变诚恳了许多。
“我也想帮你们早点找到小月亮,免得...免得张爷总以为我是他,把该给小月亮的都给我。”
张爷那只苍老的手的温度似乎犹在手心,那句“没白疼”里夹杂了很多厚重的情感。
但那些是属于小月亮的,就像大庆给他下的那碗满满当当的面,不该由他来代替小月亮接受这些弥足珍贵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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