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邱沿撑着头,说:“挺好听的啊。”
阿山捅捅他问:“我们干妈没催着你找对象啊。我感觉,以她的个性早应该轰炸你了。”
钟邱沿说:“邱雪梅昨天还在打电话和我说这件事。”
邱雪梅致力于站在村口和她的老姐妹散布钟邱沿乐天勤快会照顾人,是个好老公的不二人选这个理念。很快有姐妹说有合适的人选。于是邱雪梅昨天就兴冲冲打电话和钟邱沿说了:“那女孩子年纪跟你差不多,也在城里工作,是个酒店的大堂经理,我感觉合适。照片我发你看看。”
钟邱沿刚开完晚上第一班车,坐在一棵树荫底下仰头喝了口水,说:“我不要。”
邱雪梅嚷嚷起来:“你不去见见怎么知道啊?我以前可从来没催过你,但现在年纪都上去了...”
钟邱沿嘿嘿笑了声,和阿山说:“然后我问她,如果我喜欢那种,名校海归,性格温柔,能力很强的,最好是做建筑设计师之类的。她认识吗。”
阿山也笑起来,问:“邱雪梅怎么说?”
钟邱沿说:“邱雪梅说我真是病了。”
他们两个相视笑笑。
阿山起身去干活的时候,钟邱沿就开着车打算回家了。他把车载空调调低了一点度数,快开到面包树街的时候,分神看着头顶密密层层的法国梧桐枝叶。钟邱沿回过神的时候,打了下转向灯,然后忽然看到周存趣站在左边的街铺边。周存趣身边还站着个穿西服的男人,两个人低头说着话,站在一起。
钟邱沿停住了车,打开车窗。他打电话过去,问:“哥,你在干嘛啊?”
周存趣拿着手机,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说:“我没干嘛,这个点就在工作室工作啊。”
钟邱沿愣了下,举着手机没说话。周存趣喂了声,问:“怎么了?”
钟邱沿靠在椅背上,忽然笑了下,说:“哥,你对我说谎的话,我会伤心的,我看见你了。”
周存趣抬头,在街沿边左右找,和车窗里的钟邱沿碰到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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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梅昨天被钟邱沿挂掉电话之后,牛脾气上来了,今天直接开着家里的货车进城了一趟。她把车停好,拿纸巾按着额前的汗,跳下了车。“双黄蛋”爷爷把桌椅搬到了树荫底下,下着围棋。一个说:“五楼的追着跑上去,是不是吵架了。”“吵架了。”
“吵什么呢,跟我们说说啊。”“对,也不说说。”
周存趣本来体力就差,追了钟邱沿一路追上楼之后,整个人靠在门框边喘着粗气。他拉住钟邱沿的卫衣袖子,喘着气说:“再多跑几步我就要暴毙了。”
钟邱沿第一次对周存趣冷下脸,也没接他的话。周存趣晃了晃他的卫衣袖子说:“给我倒杯水。”
钟邱沿冷着脸给他倒好水,又冷着脸端过来塞进周存趣手里。周存趣喝了半杯水,靠在墙边,勾着钟邱沿的手问:“真不和我说话啦?”
他搂住钟邱沿的腰,贴上去,心脏还突突跳得很快。周存趣仍有些气喘地咬了下钟邱沿的下巴,小声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嘟嘟。”
钟邱沿嘟囔:“所以为什么要说谎。”
周存趣捧住他的脸说:“对不起。我去办点事,站我旁边的是房屋中介。”周存趣亲着钟邱沿的鼻尖。钟邱沿问:“你找房屋中介做什么?”
周存趣不说话了,想凑上去亲钟邱沿的嘴。钟邱沿躲了一下,骂道:“要蒙混过关是吧。”
周存趣把手伸进了钟邱沿的卫衣里,抚过他的腰。钟邱沿打了下冷颤,刚要说什么,周存趣又吻住了他的嘴。
邱雪梅上楼的时候,就看到五楼的门虚掩着。钟邱沿抵抱着周存趣靠在墙边接吻。周存趣伸舌头去缠钟邱沿的舌头,两个人像打斗似地亲着嘴。他们吻了一会儿停下来,钟邱沿愣了会神,嘀咕道:“哎不对啊,刚才我们说什么事来着?”
周存趣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脸问:“晚上出去吃饭好不好?施淑元推荐了一家素菜馆给我。”
钟邱沿边嘟囔着什么边转头看了眼屋外,然后忽然瞪大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关上了门。
第26章 稚茸炊饭(三)
那几天,钟邱沿打电话给邱雪梅,邱雪梅一直拒接。轮休的时候,他就开车回了趟家。钟宝臣正在院子里把刚从地里锄上来的土豆冲洗干净。钟邱沿蹲下来问他:“邱雪梅人呢?”
钟宝臣说:“不知道她,最近几天早出晚归的。”
钟邱沿碰了碰钟宝臣的胳膊,问:“宝哥,她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钟宝臣垂头继续冲着手里的土豆,说:“她前几天城里回来,坐凉榻上哭了很久,问她也不说。”他忽然抬头问:“你惹她了?”
钟邱沿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他那天再打开门,邱雪梅人就已经不见了。钟邱沿感觉后背都吓出了一身汗,咳嗽了一下,和周存趣说:“刚我妈在门口。”
以钟邱沿对邱雪梅的了解,她不是一个会躲起来不解决事情的人。这次不知道是打击太大还是怎么样,邱雪梅没有再出现。
某天傍晚,钟邱沿刚出门上班,过不久周存趣下班回家,看到邱雪梅站在家门口。周存趣边开门边说:“阿姨,钟邱沿上班去了。”
邱雪梅跟在后头说:“我知道,我找你。”
邱雪梅进屋,拎了一桶自己酿的荔枝酒放在餐桌上。她到处走着,看着阳台上晒着的两件一大一小的卫衣,客厅茶几上周存趣的书旁边堆着钟邱沿的足球杂志。冰箱上用冰箱贴吸着钟邱沿给周存趣的留言纸条。邱雪梅拎着自己的红色小手包,停在矮柜边上。她问周存趣:“你是名校海归,建筑设计师?”
周存趣倒了杯温水递给邱雪梅,说:“确实是留学回来的,刚做回建筑设计师。”
邱雪梅点点头,靠在矮柜边。她沉默,周存趣就没敢说话,就那么靠沙发站着。邱雪梅后来嘀咕了声:“那你看上钟邱沿什么了,那小子什么都不行...”
周存趣诧异了一下。邱雪梅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了。周存趣跟着坐到了沙发上。日光西斜,邱雪梅看着窗外忽然说:“黄昏真的就会有这种旧旧的黄...”她转过头问周存趣:“你们怎么认识的?”
于是那天,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周存趣把自己的故事摊开来,揉碎了,研磨了,说给邱雪梅听。他发现他还是第一次完整且详细地复述这几年的经过,在那之前他和钟邱沿都没有那样子说过。
他说起,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说,不要当着猫的面换衣服。他问为什么。妈妈也没有说,但勒令他要这么做。于是他确实就会在换衣服的时候小心翼翼躲着家里那只猫。诸如此类的事情,诸如此类的语言,周存趣有一天发现,落进一个人人生中的语言也会构成命运。
他后来在日本独居生活的时候,也养过一只猫。有一次他回家晚,发现猫从窗口跳走了,没有再回来。猫逃走的同一天晚上,齐兰香因为担心他的精神状况,从中国飞过来要照顾他。于是每周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齐兰香一定会跟着。他回家的时候就会有妈妈已经洗完衣服做好饭了,本来应该感到开心才对,但他越来越痛苦,于是跟那只猫一样,跳出窗口,逃走了。
外婆收留他的那两年,同样是会洗好衣服,做好饭等着他。但是周存趣从未感到过反感。他才恍然发觉,他搞错了,爱本来应该不需要用工作努力、精神状况良好、回馈妈妈来等价交换。爱可以只是外婆记得给他买蘑古力,允许他日复一日把自己囚禁起来。
日光沉沉。周存趣对邱雪梅说:“我把自己关了两年。一开始是不愿意出去面对世界,后来是习惯了,已经不敢走出去。然后钟邱沿来了。阿姨,有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到从我发小跳湖的同一个地方跳下去。跳下去什么也没有,没有湖水,没有水草,就只是不停往下掉,醒来的时候感到精疲力尽。我现在还是会做这个梦。但是我在梦里都会跟自己说了,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钟邱沿在旁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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