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赌气似的,攥紧双拳,一动不动。
詹青川仰头看着它,叹息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是你不愿意再见我,”梦妖哽咽道,“为什么?跟我在一起,永远在梦境世界中生活下去,不好吗?”
詹青川无奈道:“人有生老病死……”
“我不会让你死!”
男人微微摇头。他现在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上班族了,人力有时尽,逆天而行,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生在我之后,寿命也远比我要长。”他盘膝坐下,招了招手,示意梦妖也过来取暖,“在未来的话,有庄鹏照顾你,我也放心一些。”
“我不要他!”
梦妖不情不愿地走过来,跺脚道:“他只会把我做成围脖!”
詹青川失笑:“不会的。庄鹏他……”
想到那位此生大约再也不复相见的骄傲青年,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暗淡,声音也渐渐低沉下来:“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好孩子。”
“虽然有时脾气急躁了点,不过,还是好孩子。”
他再次拍拍身边的雪地:“来,坐下,咱们来做个约定吧。”
梦妖不情不愿地坐下。
“什么约定?”
“你在研究所,替我好好看着他,别再捅出像之前那样的大篓子了。”詹青川想起自己这一路上惊险环生的经历,不禁头痛叹气,“再来一次,我就算九条命都不够给他赔的。”
梦妖嘟嘟囔囔着抱怨了几句,但还是同意了这个约定。
少女乖巧地伏靠在男人腿上,三千青丝犹如一匹黑亮绸缎,顺着詹青川的腿弯,蜿蜒滑落在皑皑白雪之上。
感受着发丝间温柔的抚摸,她轻轻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最后宁静的共处时光。
雪下得更大了。
詹青川抬起头,看到头顶的天空逐渐焕发出奇异的色彩,像是一盘晕色的染料盘。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他的眉间,竟是温热的触感。
他知道,梦境在渐渐溃散。
“作为临别礼物,”梦妖忽然抬起头,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微红着眼睛,冲他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一如詹青川初见她时的模样。
“我再送你最后一个梦吧。”
话音落下。
世界像是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哗啦一声,破碎成了无数片。
詹青川惊得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身旁的梦妖已经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色薰衣草在微风中轻曳慢舞,苍蓝的天穹上星子闪烁,明明是没有月亮的夜晚,眼前的一切却纤毫毕现。
花丛深处,隐约有熹微荧火,像是碎落在大地上的星光。
詹青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试探性地向前跨出一步。
刹那间,风动星辰。薰衣草荡起层层波浪,无数青色梦蝶从花丛深处钻出飞上夜空,放眼望去,竟像是一片荧光的海。
在直面浪潮的瞬间,詹青川下意识抬手遮眼。
狂风拂面,吹得他睁不开眼。
身上那件为了面试趁打折买的廉价西装却在短短几息之间,飞速蜕变成了广袖飘逸的道袍鹤氅,男人墨发飘散,心明眼亮,胸中浊气为之一清。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缕烟般轻盈。
随着那青色的汹涌浪潮,飘飘然一同飞向了无尽夜空。
詹青川垂下手,静静地俯瞰着神州大地。
壮丽山河倒映在他的眼中,历经百代演变。
他看到了初升朝阳,青山叠翠,蜀道关山;也看到了大雁南飞,宫室旧土,天涯海角。
再抬头,夜空中高悬的,却仍是秦时的月亮。
那位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还是想回秦国”的孩子长大了,他当上了王,像历史中记载的那样,成为了天下共主,横扫六合,一同八荒。
但詹青川却不禁幻想,坐在咸阳宫中的男人,是否还会想起那一夜兵荒马乱的逃亡?
抑或是,只当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醒之后,便不再记挂于心上?
晃神之际,脚下连绵千里的宫室逐渐如水墨般淡去。
一只梦蝶绕着他上下翩飞,詹青川不自觉地伸出指尖,轻巧地逗弄着它。
梦蝶却像是恼了,轻巧地躲开他的触碰,飘飘悠悠,飞到了另一人的羽扇之上。
詹青川诧异抬头。
突然来到这个地方,他本以为是梦妖是打算趁机捉弄他一番;没想到梦妖一直未曾出现,梦境世界中,反而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更令他惊讶的是,眼前的男人,长相竟和他有几分神似!
尤其是那羽扇纶巾,身披鹤氅的打扮,若是说原本外貌的相似只有三分,那加上衣着,便足足有了七分。
只是那人要比他年长许多。
他的鬓角已被风霜染白,眼尾的纹路犹如蜿蜒的山脉。
他似乎一时没察觉到詹青川的到来,仍垂眸凝视着停留在白羽扇上的梦蝶,眼底神光温润恬淡,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笑意。
倏而,梦蝶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振翅欲飞。
男人便从容地任由它离去。
甚至还微微抬手向上,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让它飞得更省力、更轻快一些。
只是他似乎有些疲惫了。
即使是放松的时候,也始终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却刻印在眉间。
当他垂下手,抬眸望过来时,尽管心下已经八成确定了此人的身份是谁,但詹青川还是咽了咽唾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丞相?”
那人——或许应该称之为诸葛丞相,闻言莞尔一笑,笑容中又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怅然:“千年时光,此地已无汉家王朝,更罔论蜀汉。你并非吾血缘后代,唤我一声诸葛先生便是了。”
詹青川惊讶道:“我居然不是您后代吗?”
早在之前那一系列倒霉催的经历中,他就已经认了命。
毕竟任谁被庄鹏信誓旦旦地叫上无数遍“诸葛前辈”,就算没得失心疯,认为自己就是诸葛孔明本人,也一定会怀疑自己的曾曾曾曾祖父,或许真的就是那位名贯古今的武侯大人。
“你不是,”丞相肯定地说道,“不过,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
詹青川干笑起来。
他心道您老是不知道,未来的几千年后,有一群神经病把您当成偶像崇拜,还开发出了时空穿梭机回到过去,专门来请您出山拯救世界——
可惜找错了对象,找到了他这个冒牌货的头上。
结果就是,他糊里糊涂李代桃僵,惨遭赶鸭子上架,临时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好悬没死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里。
“那丞相您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虽然之前说了叫先生便可,但面对这位大佬,詹青川还是不自觉地恭恭敬敬唤上一声“丞相”。
丞相无奈一笑,也不再多加纠结于称呼一事,“大约是偶然间误入,得窥天机,但亮并非有意冒犯此地主人……”
詹青川嘴角一抽:“不,我觉得大概率是您才是被冒犯的那位,抱歉丞……诸葛先生,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
“无妨。”
丞相转头看向他,打量着詹青川一身与自己相似的打扮,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解梦师?”
詹青川:“正是。但诸葛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
丞相道:“周公解梦,古来有之,只要懂奇门八卦,自然也就通晓了这方面的道理。只是不知能否麻烦小友,替我问问这梦境的主人,为何要将亮带到此地?”
詹青川额上冷汗涔涔:“这个,抱歉诸葛先生,我,我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闻言,丞相悠悠长叹一声。
“罢了,”他说,“那小友,你可有办法破开这梦境?”
詹青川下意识点头。
刚准备抬手拔剑,突然又僵住了。
“丞相,”他哑声道,“您出去之后,还会记得此地发生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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