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宝欣牵上蒋立绅的手,颇有兴致地问:“好唔好睇先?”
“都好衬你嘎。”蒋光信也开了口,伸手理了理洪宝欣肩前的卷发,露出了纤长的肩颈线条。
洪宝欣朝蒋光信弯起眼睛笑,牵着丈夫和儿子进来。
蒋洛盟融不进他们“一家三口”的亲密氛围;比起这三位名义上的家人,他跟这里的佣人反而相处得更自然。
蒋光信不喜欢住家佣人,家里的佣人只是负责做饭和日常清洁,一般晚饭做好后就下班回家了。
蒋洛盟朝餐厅的方向招招手,笑着打招呼:“芳姨要收工了喔?”
芳姨也朝蒋洛盟笑笑,跟他躬身点了点头。
蒋洛盟管继母和佣人都叫“姨”,显然是一种尴尬且微妙的情形。
芳姨大概知道蒋家的情况,不想蹚浑水,打过招呼就匆忙走了。洪宝欣随即领着儿子和老公,跟蒋洛盟一起在餐桌旁坐下。
餐桌上基本都是粤菜,有虾饺榴莲酥一类的点心,也有咕噜肉、蜜汁叉烧一类偏甜口的炒菜。洪宝欣走到餐桌另一头,揭开砂锅帮大家盛汤。
蒋光信十指交叉搭在桌上,看着蒋洛盟问:“听讲你炒咗阿May?因为咩事啊?”
蒋洛盟抿嘴笑了笑:“都……冇乜事嘅。Secretary之嘛,唔适合就炒咗,好正常嘅。咁小件事,阿爸是听咩人讲嘎?”
蒋光信没立刻回答,倒是被蒋立绅接过了话头:“阿哥你唔知,公司关于我哋嘅事大家都好有兴趣。八卦新闻人人都钟意啦,我喺财务部都有听过阿May件事。”
“返到屋企就莫讲工作啦——”
洪宝欣盛好了汤,快步送到每个人的座位前,裙摆像蝴蝶一样飘起来:“今日嘅乳鸽汤好靓嘎,炖咗成五个钟。”
蒋立绅转头朝洪宝欣笑了笑:“得,我唔讲喇。”
洪宝欣坐下,亲昵地捏了捏蒋光信的手,帮他夹了两块咕噜肉:“星期六我哋去饮下午茶好唔好啊?Regent重新装修过之后,我一次都未去过饮茶。”
“是咩?”蒋光信没抬头,顺口回道:“唔知星期六有冇位。”
洪宝欣眨眨眼:“你同酒店book(订)咗就有咯!”
蒋光信摇头:“唔是一定book到喔,丽晶嘅下午茶好出名嘅。”
“一定可以嘅。”洪宝欣很确定,稍稍偏头朝蒋光信眨眨眼:“你喺Regent有长租房嘎,同酒店讲声就冇问题。”
蒋洛盟拿筷子的手骤然一抖,轻轻磕到了碗沿。
丽晶酒店0717,蒋光信竟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把这间长租房留到现在……
在蒋洛盟的记忆里,蒋光信和洛今羽完全不同。
蒋光信说的是广东话,洛今羽说的是普通话;蒋光信像蛮横的熊,洛今羽像耐痛的兔子;蒋光信吃不了辣,洛今羽无辣不欢……
这样两个人是注定过不到一起去的,当室友都勉强,更遑论夫妻。
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无关爱情,只是互帮互助的交易。蒋洛盟也不是所谓“爱情的结晶”,只是利益的产物,是一个“问题解决的标志”。
蒋洛盟幼时很不明白,为什么故事书中的“一家三口”总是幸福的;而在自己家,三人同时微笑的画面只会存在于相框里,高高地挂在客厅墙上。
上小学之后,蒋洛盟就很少见蒋光信回家吃晚饭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吃过饭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家。
也有更夸张的情况,蒋光信明明已经回了家,歪头靠在沙发里看新闻,忽然接一个电话,就说有事要出门,晚上不用等他。
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拿上了那张长租房的房卡。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蒋光信是去干嘛的,因为他根本也没想瞒着家里人。
每每碰上这种时候,洛今羽的神色总会瞬间变得很凄然。
那些她尽全力粉饰出的幸福幻象,只需要蒋光信一个漫不经意的举动,就能在她眼前瞬间悉数崩塌。
洛今羽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放弃这段婚姻的。和所有女孩一样,她也期盼过充满爱的、幸福的婚姻和家庭。
即便她是被父亲强行安排给这个香港男人的,但她并不讨厌蒋光信。这个男人自己开公司,有胆识有能力,对她和父亲都百般敬重。洛今羽想当然地认为,蒋光信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称职的父亲。
结婚后,蒋光信一心奔事业;洛今羽也体谅他,孩子出生后,做辅食、换尿布、半夜喂奶都没烦过蒋光信。蒋洛盟上幼稚园时,洛今羽也是每天亲自接送,偶尔送他去兴趣班;每天又忙又累,但也安稳充实。
直到蒋洛盟上了小学,在离家有些远的国际学校寄宿;洛今羽一下子空闲下来,很快注意到了蒋光信行为的异常。
那晚,洛今羽在沙发上坐了整夜,手里紧紧攥着一摞匿名寄来的照片。
一直等到下午,声称“加班整夜”的蒋光信才回家换衣服。
洛今羽再也抑制不住愤怒,手里的照片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蒋光信!”洛今羽一开口就委屈得直掉眼泪:“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酒店的房间是给客户住的吗?这是哪门子客户?什么样的客户需要你搂着腰,在酒店门口亲人家脸颊!”
蒋光信瞪了洛今羽一眼,垂眼看了看散在地上的照片,咬着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所以,我也没说这是客户吧。”
洛今羽又惊又气,满脸泪痕,嘴唇和声音都颤抖着:“那……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是谁。”
蒋光信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插在口袋里,垂着脸不说话。
洛今羽双眼红肿着,失了智般用拳头捶蒋光信的肩膀,扯着嗓子尖声哭喊:“蒋光信你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告诉我她是谁!她是谁!”
“你差不多了吧!”蒋光信咬着牙,用了箍紧了洛今羽的手腕,皱着眉不耐烦地嘶了一声:“你觉得你是什么人?你确定要我说出来吗?不就是生了个孩子吗?这种事哪个女人干不了?”
洛今羽脸色煞白,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惊又怒地盯着蒋光信,却抽噎着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蒋光信牢牢捏紧洛今羽的手腕,瞪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洛今羽,你只是我帮洛厂长的一个忙而已。谁不知道你是他小老婆生的?
“你想过没有?你爸为什么让你嫁这么远?因为他正妻的娘家逼宫了,不把你处理掉,他的厂子就完了!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吗?一个野丫头,在我面前逞什么能?”
洛今羽全身瘫软,两条腿颤抖着几乎要站不住。全靠蒋光信捏着她的手腕,洛今羽才不至于直接倒下去。
蒋光信冷笑:“不就是跟别的女人睡一觉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不了我以后不碰你咯!你以为我想啊!看不惯吗?你凭什么看不惯?你自己就是你爸婚外情生的,这就是该你遭的报应!你有什么资格给我甩脸色?”
“蒋,蒋光信……”洛今羽痛苦地抽着气:“你太过……分了!”
蒋光信粗喘着气,脸上的愤怒转为厌恶;瞪着洛今羽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用力把她的手甩开了去:“烦死了……”
蒋光信扭头就上了楼,转头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洛今羽:“地上的照片收拾一下,除非你想丢人丢到佣人面前去。”
蒋光信的脚步声渐渐隐没,客厅里只剩下洛今羽竭力压抑着的抽泣声。
方才没关好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鹅黄色的阳光平静地照进来。
7岁的蒋洛盟把自己的身体缩在门后,惊讶得眼睛忘了眨,眼皮无措地抖动着,耳鼓膜都在随着心跳发颤。
那天周四,四月初八,佛诞日,学校放了假。
那天,洛今羽没有在校车点来接他,蒋洛盟于是自己走回了家。
那天,天气晴好,地上的树影光斑随风而动的样子,蒋洛盟现在都记得。
那天之后,蒋光信无论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洛今羽都没再多说一句话。她完全清楚蒋光信会回敬多么恶毒的话,还是当着孩子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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