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如刀,伤人伤已。
楚然瞳底微缩,愕然凝眸,“你是这么认为的?”
“否则我还能怎么认为,”陆行舟嗓音一味地沉下去,缓慢摩挲指间的戒指,“对我,你从来都不是毫无保留的。你只让我看到你肯袒露的部分,剩下的要靠我去找、去猜。以前或许可以,但今天我实在是猜累了。”
见到向来不可一世的脸上有些灰败之色,楚然一时无言。
“我的话说完了,”陆行舟打开门,“你走吧,从一楼走。车库有记者,一旦拍到你上我的车,明天就会出新闻。”
说完后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两腿交叠搭在茶几上,留给楚然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影。
客厅没开灯。
楚然指尖收到掌心,站了一会儿后慢慢走出去,停在离他不到两米的位置。
“陆行舟,你没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重。我只是不喜欢你对我耍手段。如果你真的非常想公开我们的关系,大可以对我讲,我——”
说到这里他卡了壳,缓慢地呼吸了一下。忽然忆起陆行舟不止一次提过,希望他不再介意旁人的目光,不再抵触两人必要的社交,不过他始终没有做到。或许真如陆行舟所说,在他心里自尊高于一切,非感情所能践踏。
陆行舟没有看他。
“从小到大我一直就是这样,是你总想着改变我。不可能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就为你变成另一个人,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你说对不对。”楚然觉得口有些干,喉咙发紧。
不晓得为什么,刚才这番话说出来,他自己心头先微微打了个颤。
曾经听人说过,好的感情是互相成就,绝非互相迁就。倘若一段感情需要一个人丢弃自我、改头换面方才可以维持,那么岂非不要也罢,他想他也没有说错。
陆行舟深眸微动,昏暗的灯光下远远地看向他,目光黯然。
“我是不该勉强你。我应该为了你继续改变我自己,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陆行舟,一辈子当你楚然的阶下囚,而不是要求你为我做出任何改变。”
听到前半句楚然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才发现话里的反讽。
他喉间滞涩,想走近一点,但最终还是留在原地没动,身影映在落地窗上,显得有些单薄。
“楚然,你不能这样。”陆行舟目光掠过他,望向窗外广阔天地,“多走几步我不计较,但你不能一步也不动,只等着我去找你,我也是人。”
只要是人都会有累的一天。
“久骁在楼下,他开车送你。我们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暂时不要见面了。”
原本的大好局势,不知为什么步步偏离,到了眼下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
楚然也不明白。
默然站立片刻后,他走到门口,离开前回头看了陆行舟一眼。可惜陆行舟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等他走了陆行舟没开灯,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许久,直到久骁的电话打来。
“陆总,楚然说想一个人走走,不让我跟。”
“知道了,你先回去。”
“那记者呢。”
“让他们也走。”
久骁还有话想问,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干脆地收了线。他知道多说无益。
现在已是深夜,城市渐渐寂静,半小时前还亮着的霓虹灯大片大片地熄灭,只有港口还远远有光。
陆行舟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不多时转身出门。
他也需要散散心。
一身衬衫一件西服一支手表几张钞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手机车钥匙通通扔在酒店。他不想给自己联系楚然的机会。
街上人也不多,路两旁的白玉兰开得正好,一朵一朵白簇如灯。
担心撞上散场的熟人,离开酒店以后他始终沿着小路走。路过小商店买了盒烟,走远后才记起自己已经戒烟许久,身上早已没有打火机。
他就又折回去,站到柜台前,指节敲击玻璃柜面:“老板,借个火。”
老板正在电脑上赌博,头也不回地扔给他。
他把烟咬到嘴里,刚要去拾打火机,胃却忽然痉挛了一瞬。急痛之下他微微躬身,单手撑住柜沿,眉头皱到一起。
熬夜伤身,生气伤肝,饮酒伤胃,爱楚然最最伤神。
正不适时,身旁却多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有只手不声不响地拾起火机,打燃火苗凑到烟尾,“我帮你。”
烟草染上火星,白雾丝丝缕缕。
陆行舟缓过劲来,站直身体,看见楚然拇指扣着打火机,清冷的眸子淡淡敛着。
时间静止了一瞬。
陆行舟将烟从嘴里抽出来,摁熄在不远处的烟灰缸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开头,“你跟踪我。”
不是疑问是结论。
楚然轻轻放下打火机,唇微微抿住,“算是吧。”
陆行舟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两人肩并肩,谁也不看谁,面朝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凌乱小店。里面的老板双手不停,百无聊赖地瞟了二人一眼。
在这条不起眼的街上,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在深夜发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你胃不舒服?”
“还好,不劳挂心。”
“如果不舒服最好是看医生。”
“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陆行舟你就是太固执。”
“彼此彼此。”
陌生的脚步声靠近:“老板——”
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地让开。
“来包软中华。”
陆行舟转身朝酒店的反方向走去,楚然顿了一下,踩着前面的影子无言跟上,慢慢开始并行。
平时两人也并非有说不完的话,可像眼下这样沉默的时候,的确鲜少出现。
远处是漆黑又望不到头的街景,近处是一条条隐在五星酒店背后的横巷,全不似主街繁华,藏尽世间百态。
走着走着,幽幽的白玉兰香夹在风里,香气袭人,引人深嗅。身宽体胖的流浪猫也并不怕人,从不速之客面前闲适逛过,给本来寂然的后巷平添一份难得的温馨。
路灯下慢慢走着的他们两个,就跟那些闹完别扭、犟着性子不肯低头的都市男女一样,灵魂紧紧依偎,身体却刻意保持距离。
“打算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到底是楚然洒脱,拿得起放得下,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拿得起放不下的陆行舟双手插袋,表情桀骜漠然,鼻翼两侧投下淡淡阴影,“你累了可以先走。”
楚然右手拉起毛衣领口,遮住下巴,眼睫低垂摇了摇头,“我陪你吧。”
陆行舟不置可否,继续往前。楚然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路人形色匆匆,个个低头赶路。唯有他们二人,这一条路好像要永远走下去。
又过了两个街口,楚然停下来,以手攥拳捶了捶自己的小腿。陆行舟本已超过他一段距离,慢慢也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面色不悦。
“早就让你回去,在这儿逞什么能?”
楚然直起身,迎上他压低的目光,脸色忽而有些不自然。下一刻,一件西服外套朝他扔来。
“穿上。”陆行舟脱了自己的衣服。
“我不是冷,就是走累了。”楚然把外套攥在手里。
陆行舟想打电话叫人来接,又察觉自己没带手机,只能沉着脸道:“打电话给久骁,让他派车来接。”
“何必麻烦他们。”楚然走近,没等他,接着往前走去,“这么晚了,他们应该已经休息了。”
走了几步,听不见陆行舟跟上来的声音,楚然又停下来捶了捶腿。
不出所料,陆行舟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嗓音怒意分明,“让你回去你不肯,到底想怎么样。”
身边经过的两个人被这个严肃的嗓音一惊,纷纷侧目。
“你先放手。”楚然却没有动气,“咱们谈谈,顺便让我休息一会儿。”
前后左右没有还在营业的店,也没有长椅。两人走进一条幽暗的深巷,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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