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歷克坐在那里,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段话,然后说:「我从来……从来没有经歷过这类事情。」他的声音沙哑。「但我一直都感觉得到。他内心有一个部分是……我没办法理解的。」他深吸一口气。「但重点是,我一直都满喜欢跳悬崖的。这是我的选择。我爱他,就算他有这样的情绪,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情绪。我是有意识的。我是有意识地在爱他。」
小碧温柔地微笑。「那你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凌晨四点,他爬上床,睡在亨利背后。亨利的嵴椎柔软地突起。他经歷过了人生中最糟的事件,现在又遭遇了第二件,却还是好好地活着。他伸出手,碰触着亨利的肩胛骨从被单下露出的地方。他的肺正顽强地拒绝停止唿吸。这是一个一百八十三公分高的孩子,拥有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胸口贴在亨利的背上。那是属于他的位置。
「这太愚蠢了,亨利。」菲力说道。「你太年轻了,不会懂的。」
亚歷克的耳朵嗡嗡作响。
今天早上,他们一起坐在亨利的厨房里,吃着司康,一边看着小碧留给他们的字条。她去和凯瑟琳碰面了。然后菲力就突然闯了进来,西装歪向一边,头发也没梳,噼头就骂亨利打破对外通讯禁令,还在这座宫殿受人监视的状况下把亚歷克带来,继续让整个家族蒙羞。
此刻,亚歷克正想着要不要用过滤式咖啡壶打烂他的鼻子。
「我已经二十三了,菲力。」亨利说道,听得出来他很努力在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妈和爸结婚的时候也没比我老多少。」
「对,没错,你觉得她的决定聪明吗?」菲力恶毒地说。「嫁给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拍片、从来没有侍奉过这个国家的男人,还生病离开我们,妈──」
「别说了,菲力。」亨利说。「我发誓,你自己这么在意家族名声,不代表他──」
「如果你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显然不知道所谓的名声是什么意思。」菲力骂道。「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掩埋起来,然后希望人们会相信这些都不是真的。这是你的义务,亨利。你最少能做到这一点吧。」
「真抱歉。」亨利说着,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但其中也扬起了一丝反抗的语气。「我的本质让人这么抬不起头。」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同性恋。」菲力说道,他说出「是不是」这三个字的口气,就好像亨利还没有亲口告诉过他一样。「我在乎的是你选择要这么做,还是跟他。」他的眼神倏地转向亚歷克,好像他此刻才终于和他们两人一起存在于这个房间里了。「这个人天生就是个箭靶,而你又蠢又天真又自私,才会完全不管这件事会不会毁了我们所有人。」
「我知道,菲力,老天。」亨利说。「我知道这有可能会毁了一切。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但我怎么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就说了,太天真。」菲力告诉他。「这就是我们的人生,亨利。你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在教你这件事。我想要当一个好哥哥,但你从来不听。现在你该记住你在家族中的位置了。当个男人。好好承担责任。处理这件事。这辈子至少一次,别当个孬种。」
亨利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般抖了一下。亚歷克现在懂了──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被打击的方式。也许不是每次都这么直截了当,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在对话中暗示着。记住你的身分。
然后他做了亚歷克最喜欢的那个动作:他抬起下巴,稳住自己。「我不是个孬种。」他说。「我也不想处理这件事。我想要他。」
菲力朝他抛来一声尖锐而冷酷的笑声。「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根本不懂。」
「滚开,菲力。我爱他。」亨利说。
「喔,你爱他,是吧?」他的口气自以为是得让亚歷克忍不住在桌面下握紧拳头。「那你打算怎么做,亨利?嗯?跟他结婚吗?封他为剑桥公爵夫人吗?让堂堂美国第一公子成为英国女王第四顺位的继承人?」
「我可以放弃继承权。」亨利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不在乎!」
「你最好敢。」菲力回嘴。
「我们有一个曾叔公也放弃继承,因为他是一个该死的纳粹,所以我的理由也不会是最糟的,对吧?」亨利大叫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颤抖,高高站在菲力面前,而亚歷克发现他其实比菲力还高。「你是想要维护什么,菲力?哪一种名声?什么样的家庭会说,我们接纳杀人凶手,我们接纳强暴、烧杀掳掠和殖民,我们会把这些都好好整理起来、收在博物馆里,但是哎呀抱歉,你是个同性恋,我们不接受?这是哪门子的礼数!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任凭你和祖母、还有这个该死的世界拘束我够久了,所以我不干了。我不在乎。你可以带着你的家族名声和贵族礼教去吃屎,菲力,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吐出一口长气,转身大步走出厨房。
亚歷克的嘴张得大大的,坐在位子上愣了几秒。他对面的菲力面红耳赤,看起来像是要吐了。亚歷克清了清喉咙,站起身,扣好自己的外套。
「无论如何。」他对菲力说。「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男人。」
然后他也跟着离开了。
夏安看起来已经三十六小时没有睡觉了。嗯,他看起来还是很镇定,梳洗整齐,但是他的裤子标籤从里头翻了出来,他的茶杯里散发出浓浓的威士忌味。
他们一行人正在前往白金汉宫的隐密箱型车里,萨拉坐在夏安旁边,双臂交抱。她左手的钻戒,在昏暗的伦敦清晨中闪闪发光。
「所以,呃。」亚歷克试探性地说道。「你们现在在吵架吗?」
萨拉看着他。「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喔,我只是想说因为──」
「没事。」夏安继续在手机上打字。「所以我们才要在私人与工作关系上讲好规则。这对我们来说行得通。」
「如果你想看我们吵架,你应该要看看我发现他一直都知道你们的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萨拉说。「不然你以为那么大的钻戒是哪来的?」
「通常是行得通啦。」夏安改口。
「没错。」萨拉同意道。「再说,我们昨晚有打砲和好了。」
夏安头也不抬地和她击掌。
靠着夏安和萨拉共同的力量,他们想办法安排在白金汉宫和女王会面。但他们必须走一条格外谨慎的路,好避开狗仔。这个早晨,亚歷克可以感觉到伦敦市里瀰漫着一股电流般的气氛,几百万个人的声音在讨论着他和亨利,还有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亨利正坐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他也握着亨利的手,而现在这样就够了。
当他们快要接近目的地时,有一位身材娇小、年纪稍长的女人,有着小碧翘起的鼻尖和亨利的蓝眼睛,正站在会议室外面等着他们。她戴着厚重的眼镜,身穿一件老旧的栗色毛衣,还有一条翻边牛仔裤,看起来和白金汉宫的走廊一点也不搭调。她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插了一本书。
亨利的母亲转过身来面对他们,而他看着她的表情从痛苦变成保留,再变成温柔。
「嘿,我的宝贝。」当亨利来到她面前时,她说道。
亨利的下巴紧绷,但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亚歷克认出了他脸上的表情:亨利正在犹豫这份爱对他来说安不安全,但又想要义无反顾地接受。他伸手拥住自己的妈妈,让她亲吻了他的脸颊。
「妈,这是亚歷克。」亨利说,然后好像还不够明显似地补充道。「我的男朋友。」
她转向亚歷克。他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但她将他拉了过去,也吻了他的脸颊。
「小碧有告诉我,你为我儿子做的一切。」她说,他的目光如炬。「谢谢你。」
小碧站在她身后,看起来很累,但全神贯注。亚歷克想像着她在和母亲前往皇宫之前,给她的震撼教育。她和萨拉的目光相接,一行人在走廊上会合,亚歷克突然觉得,他们所需的人手已经够了。他不知道凯瑟琳是不是也愿意加入他们。
「妳打算怎么跟她说?」亨利问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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